學術圈外,博士何為?
早在2011年,《自然》雜志就曾連發3篇文章,矛頭直指博士過度生產現象。其中一篇文章認為:博士規模之所以迅速擴張,是受科研項目需求的驅動,而沒有充分考慮學術勞動力市場的容量。
近年來,中國的博士招生規模連年擴大,去年9.55萬人被錄取為博士生,人數再創新高。博士帽多了,甚至一些并不指向學術生產的工作崗位也明確要求博士學歷。近年,有些高校招聘輔導員時要求應聘者有博士學歷,而在以往,這個崗位上主要是本科或碩士畢業生。
1979年,美國學者蘭德爾·柯林斯在《文憑社會》一書中描述了“文憑通貨膨脹”的現象,他認為:“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獲得更高的學位,工作職位對教育水平的要求也水漲船高。當越來越多的人獲得某一教育文憑或學位時,其價值也就隨之下降。”
但與此同時,中國還存在一種矛盾的現象。
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卿石松提到幾個數據:企業是我國研發經費支出最多的部門,2017年各類企業的研發經費支出占全國總量的77.6%,但企業研究與試驗發展(R&D)人員中擁有博士學位的還不到1%。另外,中國的高校里,除了研究型大學,具有博士學位的專任教師占比其實并不高。2017年,普通高等學校專任教師中擁有博士學位的僅占24.4%。
卿石松認為,就傳統的博士“生產”目標——培養學術接班人——來說,博士數量可能過多,但中國高校依然有較大的需求空間;如果換個角度看,知識經濟時代需要高級人才,要推動科技和產業革命,更是需要大量的人才,“高層次人才,當然越多越好”。他認為:如果將企業的需求考慮在內,目前的博士人才仍然不足。
在高等教育更為發達的美國,未來的輪廓初現:今年3月,美國自然科學基金會(NSF)發布報告稱,在私營部門(private sector)就業的博士畢業生占比(42%)首次接近教育機構(43%)。這被視為具有歷史意義的重大轉折。
張恬在讀博之前,就是奔著工業界去的。
面對幾份offer,她沒有太多猶豫便選定了這所位于美國東海岸的州立大學。在業界“大牛”手下工作了3年,張恬通過學校和學院組織的講座開始接觸業界。
張恬同門的博士師兄師姐,大部分都到工業界工作,也有人到美國聯邦政府做與企業相關的科研工作。
今年暑期,張恬申請到波士頓一家公司的實習崗位。她原以為,公司里的研發工作相對簡單,博士期間多學的知識可能用不上。但她開始工作后就發現,這家公司在研發很多新產品,她面臨著許多未知。
跟張恬讀博時做的課題相比,公司里的課題難度不大,但也有些挑戰。在這里,她的研究能在較短時間內就看到答案,“正反饋來得很快”,這讓她覺得“自己的活兒沒白干”。相比之下,讀博時的研究就像一個人在廣闊的沙漠里踽踽獨行,不知還有多久才能看到綠洲,更不知道,前方究竟有沒有綠洲。
“在學校里做實驗,需要不斷地試錯、不斷地試錯。”張恬說。而在公司里做研究,容錯率比較低。
卿石松作調研時,有企業主向他抱怨:有的博士畢業生來到企業工作后,仍然延續學術研究的思路,但企業更看重研究的效益和時效性。
卿石松認為,到企業工作,博士生需要理解商業文化和商業環境,例如更多考慮經濟效益;但在博士培養過程中,學術能力仍應是核心,此外可以注重通用能力的培養,如溝通能力、跨學科合作能力等。
卿石松說,在英國,出現了產、學、研聯合培養博士的現象:企業若需要某方面的人才,便與擅長該領域的高校聯合培養。企業由此介入博士培養階段,博士生則帶著企業的研究課題讀博。
作為宏大結構之中的個體,博士生們能做的也許就是更早地規劃未來。
作為導師,馬臻曾多次主動邀請名企HR來校做講座,為學生們講職業規范、職業倫理、應聘和面試技巧等。
他認為:“導師在學生找工作的過程中起到很大作用。”在學生需要的時候,馬臻會為他們介紹工作機會、親自寫推薦信,等等。平時,馬臻時常跟學生們“應機說法”,例如提醒他們學會從領導者的視角思考問題。
短暫的企業工作經歷,讓林飛重新審視所學。在企業工作時,林飛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我學的專業,社會到底認不認可?”
他決定,就算未來去高校工作,也不能僅僅會寫論文,“否則研究的東西對社會無益”。他問自己:“要多想一想,我們能貢獻給社會什么?自己又希望得到什么?”
林飛的結論是:“研究要接地氣,學術才有生命力。”
(應受訪者要求,孟溪、林飛、任奇、張恬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李雅娟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