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自由主義倡導極端的自由化和市場化,如今雖廣為詬病,但并不能因此全盤否定市場化和全球化的導向。新自由主義的沒落并不代表自由主義思想都存在問題,我們應去蕪存菁,反思市場機制的失靈和政府的社會責任,重塑國家政策職能。
【關鍵詞】新自由主義 全球化 美國 中國 【中圖分類號】F113 【文獻標識碼】A
2016年,兩個黑天鵝事件令人目眩舌結。其一是在民調中遙遙領先的希拉里·克林頓,在總統選舉中以232對306票的劣勢敗給唐納德·特朗普;二是同樣在民調中并不被看好的英國脫歐公投,最終演變為脫歐的現實。最早遵循和鼓吹新自由主義的兩個國家在今年近乎同步迎來了反對新自由主義的浪潮,成為三十年多來經濟全球化和市場化思潮的反面案例。
新自由主義遭遇重大打擊,步入黃昏
新自由主義發端于20世紀20年代,是建立在亞當·斯密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基礎之上的一套理論體系,其發展歷程幾經波折。1929-1933年爆發于美國的經濟危機席卷世界,“大蕭條”徹底暴露了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的弊端,引發了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對古典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的強烈否定。在接管蕭條中的美國之后,羅斯福政府實施了所謂的“三R”新政:救濟(Relief)、復興(Recovery)和改革(Reform),其實質是倡導政府干預經濟的凱恩斯主義政策。此后四十年間,美國經濟蓬勃發展,從自由資本主義進入國家壟斷時期。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兩次石油危機,導致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陷入“滯脹”的泥淖。新自由主義的學者將其歸結為政府的過度干預,并強調貿易自由化、全球化、價格市場化和私有化等主張,反對政府干預。伴隨美國總統里根和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上臺,新自由主義取代凱恩斯主義成為了主流。
新自由主義確實在危機泥潭中拯救了資本主義國家,并開啟了世界經濟發展的新階段,但一系列嚴重的社會問題也相伴而來。隨著經濟取代了政治,“管制”(Governance)取代了政府(Government),政治正確取代了政治論爭,金融寡頭和跨國公司代表的舊精英,以及互聯網IT產業的新精英,逐漸成為財富的控制者和社會的實際支配者。通過推動經濟自由化和全球化,精英與資本相結合,賺得盆滿缽滿,而底層民眾沒有分享到發展的果實,反而被日益邊緣化、模糊化和微縮化。新自由主義對市場的放任也日益積累系統風險,最終泡沫崩潰,成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重要根源。
收入下降、失業率居高不下等問題,造成階層嚴重分化,進而帶來底層民眾強烈的挫敗感和憤懣之情。“占領華爾街”及其后續運動就是一次系統的展示,2016年美國大選的投票結果則更充分地印證了這一點。在英國脫歐公投中,經濟落后的英格蘭北部和威爾士部分地區紛紛選擇脫歐,而發達的倫敦選區則支持留歐。以上事件說明,并不熱衷民意調查的廣大弱勢群體,在其根本利益受到重大威脅和沖擊之時,憤然投出了自己手中的一票,從而扭轉了整個國家經濟命運的走勢。由此,新自由主義遭遇重大打擊,步入黃昏。
特朗普的政策主張:強調政府干預市場
特朗普的政策要點可以概括如下:第一,反對全球化和自由化,主張加強貿易保護;第二,通過減稅、增加基礎設施建設和國防開支來擴張財政,提振國內經濟;第三,呼吁采取措施讓美國企業回流,增加就業。然而,特朗普忽略了政策的內在邏輯性和可行性,其政策本身就自相矛盾。首先,反全球化方面,特朗普主張停止TPP,聲稱將對中國開征新關稅,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WTO規則。這實際上是一種新型的貿易保護主義的喧囂。如果按照特朗普的主張,必將導致全球貿易保護主義重新抬頭。這不僅使全球經濟增長的前景更加黯淡,反過來也將重創美國經濟。其次,財政擴張將成為美國經濟不可承受之重。實行極度擴張的財政政策,雖然可能帶來一時的經濟復蘇繁榮,但也必然加劇美國的債務困境。基于巨額財政赤字的美國經濟發展必然不可持續。在不違約和不對外擴張的前提下,美國唯一的選擇是開動印鈔機,貶值美元以稀釋對外債務。這必將導致美元信用危機,削弱美國的國際地位。最后,受益于奧巴馬時期一系列提振美國制造業法案和新興國家人力成本的上升,美國制造業近幾年已經表現為回遷趨勢。通過稅收優惠并冠以祖國大義,特朗普引誘和迫使美國在外的制造業回流,可能會取得一定的進展。但是如果其執意建立超級貿易壁壘和超級移民壁壘,很可能會迫使原本有意回歸的美國企業徹底遷離美國。從目前看,特朗普的政策主張仍然不成體系,性質上是從極右的新自由主義轉為極左的新保護主義,很可能為美國和世界埋下另一個禍根。
對政府強烈干預市場的強調,以及政策體系的缺失,使特朗普的主張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不禁讓人聯想起“大蕭條”之后的德國。1933年之后,為了擺脫經濟危機,納粹德國走上了極端的政府干預經濟的道路,成為一種凱恩斯主義的異化形態。其經濟政策核心可以表述為,大舉借債興建公共工程和發展軍事工業,實行價格控制。從1933年到1935年僅三年的時間,德國就從一個赤字率和失業率高企的國家成為位居世界前列的經濟強國,創造了“經濟奇跡”。然而,這種做法根本無法實現財政的自我平衡。納粹政府為了平衡預算和維護政黨統治,如果不采用惡性的通貨膨脹來稀釋債務,就只能走上對外掠奪和擴張的道路。雖然現今的國際環境已不同往日,特朗普的主張應該不至于導致戰爭的惡果,但倘若其在機會主義上進一步異化和極端化,則前景難料。不過,特朗普主張所代表的弱勢多數階層若能與精英少數階層相互妥協,形成一種相互制約和相互妥協的治國理念和方案,則對美國而言是一個相對較好的保守主義結局。反新自由主義的階段性勝利,必然喚醒主流精英對底層民眾的更多關注。精英階層應已意識到,政治冷感與孤立主義合力之下,昔日的政府、媒體、民眾權力結構正在重構,既定體系如果不革新,將失去吸引力,而正是這股力量導致了特朗普的勝出。不管有多不情愿,精英階層若不希望看到特朗普政策帶來的惡果,就必須通過談判做出妥協和讓步。
新自由主義式微的啟示
啟示之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民至上”仍應當是最高價值取向;精英集團必須受到非既得利益階層的監督和制衡。這里的“水”就是廣大的弱勢群體,他們撐起了整個國家經濟的運轉,卻承受重壓、默默無聞。“舟”可以是一個國家的統治權,也可以是整個世界經濟秩序的穩定與和諧。以大多數人的利益為原則,即“人民至上”原則,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一貫追求和目標。在改革開放之初,為了促進經濟增長,先富幫后富的決策無疑是正確的。但時移勢易,國家治理不僅要追求效率,也要保障公平。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我國的基尼系數從20世紀80年代的0.3附近上升到近年的0.47左右。隨著社會貧富差距日益擴大,階層分化加劇,甚至已經開始觸及社會穩定問題。此時,將改革政策的價值取向再次明確為“人民至上”,就尤為重要。防范改革利益被侵吞,真正實現“人民至上”的價值原則,根本上必須依賴于非既得利益階層的監督和制約。
啟示之二:反對極右的新自由主義,更應反對極左的新保守主義;厘清政府與市場的職能邊界,堅持市場經濟導向。新自由主義倡導極端的自由化和市場化,如今雖廣為詬病,但并不能因此全盤否定市場化和全球化的導向。我們應去蕪存菁,反思市場失靈的機制和政府的社會責任,重塑國家政策職能。同時,我們更不應忘記,集權和行政計劃最終導致了前蘇聯的解體,更在納粹執政時期引發了世界戰爭,其危害尤甚。既然如此,堅持以市場為主,仍應是我國改革所信守的原則。對于借助反對新自由主義而甚囂塵上的極左言論和主張,我們更應警惕和批判。在市場體系建立前期,我國實施了很多行政式指令來調控經濟,以培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如今我國經濟規模也達到了世界第二位,各種經濟社會問題愈發復雜。在此階段,政府應從建設者轉型為維護者,實現從“大政府、小市場”到“大市場、小政府”的轉變,既讓市場配置資源以充分激發經濟活動的效率,又讓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在建立、維護和完善市場規則,社會保障和公共品的提供,收入再分配等方面盡其所長。
啟示之三:應建立“新的發展觀”,強調民生優于增長,質量重于數量,物質富足與精神自由并行。毋庸置疑,若以經濟總量的增長速度及其水平衡量,1978年以來的中國經濟改革應是一次成功的試驗。但也不能否認,這種增長是以對環境的破壞、對不可再生資源的掠奪式開采和利用,以及收入分配的不公為代價的;并且中國粗放式的增長更注重短期效益,忽略了長期性的科技創新,缺乏自主研發能力。“發展才是硬道理”本身并沒有錯誤,但經濟發展絕不是僅僅指代經濟增長,還包含經濟社會結構,如產業結構、社會階層結構、收入分配結構的改進,以及經濟社會“質”的方面,如生活質量和生態環境的改善、國民文化素養和人均壽命的提高等。我們應意識到,缺乏效率的增長會造成產能過剩,并承受結構調整的苦痛;缺乏公平的增長會造成階層的撕裂;不可持續的增長會帶來彌漫全國的霧霾。事實上,片面強調利益增長,卻忽略了社會公平和正義,也正是本輪新自由主義退潮的淵源,我們理應有所警醒。
(作者分別為中山大學珠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山大學中國轉型與開放經濟研究所所長;中山大學中國轉型與開放經濟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參考文獻】
①Overy, The Nazi Economic Recovery, 1932-1938. London:Macmillan, 1982.
②路愛國:《中國改革發展的成敗得失——國外的一些評價和看法》,《當代中國史研究》,2005年第11期。
責編/張寒 美編/李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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