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仁尼琴則以自己的生活處境和親身經歷,驗證著哈耶克所說的事實真相,并以冷靜的文學樣式,寫出了初衷與結果的荒誕和吊詭。”
1974年的諾貝爾獎有一個遲來的領獎者前往。
這人便是蘇聯作家,寫作《古拉格群島》的索爾仁尼琴。他197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那一年,他沒來領獎,是害怕自己回不了祖國;1974年他來補領,是因為他已被流放,根本回不去了。
瑞典學院常務秘書吉羅兩次都為他宣讀授獎辭,第一次授獎辭將他和托爾斯泰相提并論,認為他對即使處于備受屈辱時刻的人的品質的描寫,也會使人的心靈痛苦得緊縮起來。
授獎辭強調了索爾仁尼琴對人的尊嚴的闡釋,即個人不應作為集體的一員出現。個人的命運體現在千百萬人中間,千百萬人的命運集中在個人身上。第二次的授獎辭則說,人能自由地、充滿自信地與人相會,這只能建立在真理上。
但困難在于,這世界沒有哪個地方能使真理總是受到純粹的愉快的歡迎。
參加1974年諾貝爾頒獎典禮的索爾仁尼琴
索爾仁尼琴則在獲獎演說中說他站在這里,是伴隨著倒下的人的陰影。他是爬著幾千級臺階走到這里,那是些不屈的、險峻的、凍結的臺階,從幸存的黑暗與寒冷中延伸出來。而許多比他更有天賦、更堅強的人卻死去了。他吟誦著索洛維耶夫的詩:
“甚至鎖著鎖鏈我們自己也必須,
完成眾神為我們計劃好的循環。”
他在領獎臺上談及藝術的性質就是:
它能夠向一個沒有經驗的民族傳達另一個民族持續許多個十年的嚴苛的民族磨難,甚至能夠使一個民族免于走一條不必要的或者錯誤的、甚至是災難的歷程,從而使人類歷史少走彎路。
他再一次痛心地說,我們能輕率地宣稱我們對當前世界的創傷不負責任嗎?
這一屆的諾貝爾獎,有右派的哈耶克,有流放中的索爾仁尼琴,它自然格外地引人注目。而此時的瑞典,已進入漫長的冬季,天空已顯得有些灰意和低迷。但因為這兩個人的到場,氣氛卻顯出有些異乎尋常的暖調。
哈耶克與索爾仁尼琴卻依舊習慣了低調,不大情緒化。
若說內心有喜悅,也是喜悅于人類的認知朝向冷靜和理性跨了一大步。想想已逝去的日子和人,有些恍惚。這樣的兩個人,兩個不同學科的人在這里奇妙晤面、結識,隨后有了聯系。這是因為他們相互攜帶著某種相似的精神氣質,必然會走到一起。
不久,哈耶克的著作《通往奴役之路》的俄文版出版,他寄贈一冊給索爾仁尼琴。索氏在讀完這本書之后寫信給哈耶克,說他簡直無法相信一個從來沒有在蘇聯生活過的人,卻能跟他一樣清醒地看到他的國家所遵循的政治主張所導致的后果。
哈耶克當然能看清這種后果,即災難性后果。許多年以來,哈耶克極力推重市場競爭,推重法律秩序,反對國家干預,因為他知道不按此循環邏輯,便是必然導致奴役之路。
但多少年來,人們以為他是念咒語的烏鴉,他的話聽起來那么刺耳,那么沒心沒肺,沒有同情和憐憫,不關心沒有市場競爭能力的窮人。
多少攻擊襲來,哈耶克已經不想辯白什么,他只是痛心和憂慮,不知道那些打著窮人旗號的知識者,是書生氣十足的認知局限,還是別有用心,在道德制高點占領之后有所圖謀。他甚至不知道人類在萬劫不復之深淵還要掙扎多久。
索爾仁尼琴則以自己的生活處境和親身經歷,驗證著哈耶克所說的事實真相,并以冷靜的文學樣式,寫出了初衷與結果的荒誕和吊詭。
19世紀的俄國知識分子:革命的圣愚,十二月黨人,民粹派,斯拉夫主義者,以及蔑視物質優渥、攻擊財富與恒產的人。他們終于以窮人的名義、以苦難的吟唱,為革命鋪平了道路。
編者按:
圣愚(юродивьΙй)是俄羅斯歷史上所獨有的一類人物,他們又被稱為“為了基督的愚癡”或“狂信苦行的圣者”。在十月革命以前的俄羅斯,幾乎每一個城鎮和村莊都會有這類人的存在。他們行為乖張,舉止瘋狂,神態癡癲,大多衣不蔽體,或是身著破舊骯臟的衣物,并在身上掛滿了小鈴、繩頭或其它一些零碎物體。在俄國傳統社會中,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基本上對圣愚都是既尊敬又畏懼,就連歷代沙皇中也有很多人對圣愚禮遇有加、言聽計從。艾云在《逃離幸福——俄羅斯知識分子的精神氣質與命運》中對此有詳細闡釋。
這幾乎是全體者的合力,即使有來自上層的重量級人物想要阻止都無濟于事。
俄羅斯這架神圣戰車上了道德之軌,就猶如脫韁的烈馬,馳過高加索,馳過西伯利亞,馳過伏爾加沿岸,馳向紅色的歷史。
1918年出生的索爾仁尼琴,一出生便必然要承擔命運的規定。少年時代已有的磨難以及成年以后的牢獄與流放,使他的文學生涯充滿了對政治事務的發問和價值判斷。他的面孔,透著憂傷的深邃,長方臉,前額寬大,蓄著大胡子。
在俄羅斯男人中他算不上偉岸,卻始終精爽不衰,思維敏捷,正好可以承擔20世紀俄國知識分子新的思想命運。
他的文學有現實描摹的,如著名的《古拉格群島》、《癌病房》等;另一鴻篇巨制《紅輪》,因為沒有中譯本而鮮為中國讀者所知,但此篇制以歷史敘述的手法,濃縮了俄羅斯在20世紀初的革命中發生的重大事件,共10卷本,信息量極大,像歷史學家的又像藝術家的,把俄國的歷史向遠處推移,在因果鏈條中,看清民族災禍之源。
新民君按|“此書初稿寫作時,《紅輪》中譯本尚未面世,2010-2013年,江蘇文藝出版社已經分別出版了《紅輪》的一二三卷。
索爾仁尼琴透過煙嵐,與另一個人神會,這人就是沙皇尼古拉二世時期的內務大臣斯托雷平。索氏在《紅輪》的系列之一《1914年8月》中,用倒敘手法,寫到1906年的“斯托雷平改革”以及后來他被暗殺的悲慘結局。
斯托雷平何許人也?
少年時的斯托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