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羅馬多處知名建筑、景點持續數月的修繕翻新工程結束,陸續對游客開放。圖為2024年12月30日,人們在參觀翻新后的萬神殿噴泉。新華社記者 李京攝
2024年11月23日,在西班牙巴塞羅那自由貿易區,中國汽車制造商奇瑞與西班牙埃布羅公司合資工廠正式啟動首款車型的生產。新華社發
【國際觀察】
在歐盟經濟版圖中,葡萄牙、意大利、希臘、西班牙四個南歐國家曾長期扮演著“拖后腿”的角色。在2009年歐債危機中,這四國深陷泥潭,需要外部“輸血”方能度日。但近兩年這四國的經濟表現明顯好轉,在歐盟經濟火車頭德國發展停滯不前、法國財政狀況步履維艱之際,四國甚至一躍成為拉升歐盟經濟整體增長率的重要來源。這一逆勢上漲的經濟表現令人矚目,而四國未來發展可能對歐洲經濟產生的結構性影響,更引起各界關注和思考。
歐洲經濟的新“防波堤”
根據歐盟委員會經濟預測報告,2024年歐元區經濟預計實現0.8%的增長,而西班牙、希臘、葡萄牙的增長預計分別達約3.1%、2.1%和1.5%,意大利也維持了持續增長勢頭,南歐國家整體表現對于拉升歐盟整體經濟增長率可謂功不可沒。同時,這也是南歐國家連續兩年展現出對歐元區經濟的推動力。歐盟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3年歐盟及歐元區經濟增長僅為0.4%,西班牙卻增長2.5%,葡萄牙增長2.3%,希臘增長2.3%,意大利實現0.7%的增長。
德國經濟學家霍爾格·施米丁表示,正是由于西班牙、葡萄牙以及意大利的經濟表現,“歐元區才能在2023年底成功躲過了技術性衰退的風險”。可以說,在歐洲經濟風雨飄搖的當下,南歐國家已然成為歐洲經濟新的“防波堤”。
南歐國家亮眼的經濟發展成績單,首先離不開自身的改革努力。作為當年歐債危機的風暴中心,南歐國家受到重創,經濟發展停滯。南歐國家政府在內外壓力下,痛定思痛,強化政府改革,削減管理審批流程,減少公司稅以刺激商業,并推動改革以改善僵化的勞動力市場。四國還采取行動減少高額債務和赤字,以此吸引國際養老金和投資基金重新開始購買其國家主權債券。
2024年,西班牙財政赤字占GDP比率預計為3%,即將成為少數達標的歐盟國家。意大利政府赤字則從2020年占GDP的10.4%降至2023年的7.2%,2024年更是大幅降至4.3%。希臘于2018年8月正式宣布結束歷時8年的歐元區救助計劃,標志該國經濟重回正軌。根據經合組織統計,希臘2021-2023年所獲投資的年平均值,比2017-2019年的年平均值增長62%,增長率居歐盟國家之首。南歐國家的內部改革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財政負擔和監管束縛,使其在經濟發展中得以輕裝上陣。
南歐國家的“逆襲”,還得益于比較優勢的有效發揮。近兩年,歐洲遭遇能源危機,“去工業化”風險愈演愈烈,以德國為代表的傳統制造業強國風光不再,歐盟中與德國產業鏈聯系密切的國家也深受拖累,南歐國家則由于自身偏重服務業的經濟結構特點,在這場風波中受到的沖擊相對較小。與此同時,南歐國家注重發揮自身比較優勢,充分展現了頗具競爭力的一面。
其中,西班牙的經濟表現尤為典型。首先是旅游觀光業為西班牙經濟帶來了蓬勃的動力,2023年西班牙旅游收入首次超過1800億歐元,2024年預計將再創新高。其次是移民流入為西班牙經濟注入了新鮮血液。西班牙政府看重移民對經濟的貢獻,視其為勞動力的關鍵補充,歷史上多次推出過使非法移民身份合法化的政策,首相桑切斯公開稱贊移民是“西班牙的財富、發展和繁榮”。目前,超過13%的西班牙勞動人口出生于國外,主要來自拉丁美洲。2019—2024年,西班牙在本國人口自然增長乏力的情況下,引入了大量移民,勞動力人口大幅增長。當其他國家糾結于引入移民的利弊時,西班牙已經嘗到了引入移民補充勞動力的甜頭。
此外,可再生能源的廣泛使用也為西班牙提供了獨特優勢,由于南歐普遍擁有豐富的太陽能和風能,新能源生產得以大規模擴張。截至2023年,從外國直接投資看,西班牙是世界上最大的可再生能源領域新基礎設施開發項目的接受國,可再生能源滿足了西班牙一半以上的能源需求。在歐盟大力推進“綠色”轉型,推廣可再生能源的背景下,西班牙的能源結構為其經濟發展帶來了更多靈活性和吸引力。
發展勢頭能否持續
南歐經濟的逆襲勢頭能否持續?對此,許多歐洲經濟觀察家將信將疑。在他們看來,南歐經濟的迅速崛起可能只是曇花一現,因為其經濟基礎依然薄弱,結構改革并無明顯進展,支撐經濟增長的動力缺乏可持續性。
不可否認,近兩年南歐經濟穩步發展的重要推手是歐盟的資金扶持和政策支持,這一資源若走向枯竭,無疑將產生重大負面影響。新冠疫情發生后,歐盟發起了支持各成員經濟的歐洲復蘇基金,總額高達7500億歐元。而南歐四國獲得了47%的基金支持,大大超出其在歐盟的經濟體量占比。目前,希臘已從這筆基金中獲得170億歐元,占其GDP的7.5%;意大利獲得了1120億歐元,相當于其GDP的5%。同時,歐盟對《穩定與增長公約》的暫時凍結也賦予了南歐國家更多的財政靈活性,在一定程度上為其在不影響福利的基礎上加力刺激經濟解開了手腳。然而,當復蘇基金的紅利耗盡,財政緊箍再度鎖緊,脆弱的政治聯盟再度支離破碎,南歐國家經濟或將再度陷入困境。
事實上,從整體看,南歐四國經濟的“卓越”表現也只是在當前集體走弱的歐洲國家中“短中見長”,在德法等國表現糟糕之際,四國的經濟向好態勢才格外顯眼,但實際上離歐洲先進水平尚有差距,更談不上充當歐洲經濟的發動機。南歐國家對服務業的依賴過強,特別是那些生產力低、教育水平低、工資低的服務業,如旅游業和建筑業,正在拖累生產力的提質。當前南歐經濟的較高增長是建立在前值較低的基礎上,希臘的經濟體量仍比2008年金融危機前低20%,西班牙的失業率仍高達11%,意大利依然面臨南北經濟鴻溝、人口老齡化的深刻影響。近年來雖然政府債務水平持續下降,但希臘、意大利依然是歐盟負債比重最高的前兩個國家。
“地中海新模式”
政治上,與深陷內部泥潭的德法相比,目前南歐國家正經歷難得的相對穩定期,意大利梅洛尼政府執政滿兩年,超越1945年以來歷屆政府的平均“壽命”;希臘米佐塔基斯領導的新民主黨在2023年議會選舉中席位過半,獲得了五年的絕對多數地位;西班牙桑切斯政府被稱為“政治幸運兒”,總能在夾縫中找到成功組閣的路徑。南歐國家的經濟發展也因此有了較為明確的政治支撐和政策依托。
不過,當前南歐的政治領導人依然坐在火山口。從支持南歐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因上看,游客的數量不可能一直保持高速增長,旅游業的繁榮也可能擠占生活空間,引發社會不滿;大量移民的涌入勢必加劇就業崗位的競爭,激發排外情緒,無疑是一柄雙刃劍;可再生能源政策在民粹政府中并不受歡迎,面臨著政策逆轉的可能。換句話說,南歐國家政府及其政策仍充滿高度的不確定性。
當然,南歐國家也可能闖出一條經濟發展的新路。財政紀律在當下的歐盟極不受歡迎,隨著德國即將舉行大選和迎來新政府,德國對歐盟財政貨幣政策的取向可能改弦更張,屆時可能更加契合南歐國家的發展路線;曾任意大利總理的德拉吉和萊塔所主張的提升歐盟競爭力的計劃,也可能成功推進歐盟成立新的發展基金,持續支持經濟轉型升級,南歐國家勢必從中大獲裨益;可以預見未來數年,歐洲的傳統制造業中心仍將遭遇轉型的陣痛,能否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猶未可知,依靠服務業、依托能源相對優勢的南歐經濟有可能在歐洲經濟格局中占據更大的份額、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發言權。
事實上,南歐國家經濟的改善始于新冠疫情之前,除意大利外,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臘的經濟增長率都已經趕上甚至超過歐盟的平均水準。不能排除,在忍受“北方節儉集團”多年來的頤指氣使之后,南歐國家將給歐洲經濟發展帶去充滿陽光的“地中海新模式”。
(作者:陳旸,系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執行所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