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是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著力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大任務。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反復強調:“現代化產業體系是現代化國家的物質技術基礎,必須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提供堅強物質支撐”。7月24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強調,要大力推動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加快培育壯大戰略性新興產業、打造更多支柱產業;推動數字經濟與先進制造業、現代服務業深度融合,促進人工智能安全發展。現代化產業體系是以實體經濟為基石,科技創新為引領,資金人才等關鍵要素為保障,打造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競爭力強的農業根基、工業基礎與核心、服務業支撐、基礎設施保障體系,實現全要素生產率和經濟效益持續提升。堅守實體經濟、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是新發展格局下的高質量發展之路。
以先進制造業為骨干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
實體經濟是我國經濟的主體,如果我們把現代化的三次產業形象地比喻為一棵參天大樹,那么現代化的農業就是堅強的樹根,現代化的工業是堅實挺拔的樹干,而現代化的服務業則是這棵大樹繁茂的枝葉。建設以實體經濟為基礎的現代化產業體系,雖然離不開這棵大樹的方方面面,但是其重點和難點,還是在于如何以先進制造業為骨干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
以先進制造業為骨干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其框架和內容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鞏固傳統產業,發揮比較優勢。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雖然這些年我國產業的競爭優勢從勞動密集型產業逐步轉向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但是毫無疑問的是,當前具有競爭優勢產業的主體,主要還分布在各類傳統產業中,如紡織服裝、建筑建材、機械電子、石化化學等。產業政策如果輕視或者忽視這些產業的功能和作用,并不符合我國利益。因為,這些產業具有全球最大的市場需求,放棄它們等于自廢武功。例如,有報告估算,全球服裝業務的價值大約在1.7萬億—2.5萬億美元之間。這意味著服裝產業接近全球汽車3萬億美元的市場,也遠遠超過了芯片6000億美元產值的市場。這么大的市場我們不去占領,就等于主動放棄了自己的競爭優勢。另外,傳統產業并非落后低端的代名詞和標簽,產業本身并不存在什么低與高、壞與好、落后與先進的問題,區別只在于用什么工業化技術改造和武裝。利用先進的工業化思維和現代技術去改造它,它就是具有競爭力的優勢產業,如紡織服裝的印染,過去用水用染料印染,既污染環境又耗水源,但是現在是用高技術的無水數碼噴印技術。因此,對這些產業的政策取向,應該是加大技術改造力度和加快轉型升級,而不是簡單地淘汰或放棄。
以產業鏈思維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當今世界的產業發展態勢,早已突破了單個企業局部突進的孤立化發展格局,產業鏈和集群化的發展,成為產業發展的主導形式和基本趨勢。相應地,產業政策也已經過渡到產業鏈政策。產業的這種發展態勢,從根本上來說是由科學技術進步的特點決定的。新的科學技術革命不是以點線的方式突破,而是以塊狀、穿透式的革命性進步,同時決定和影響了幾乎所有的傳統產業,并加速涌現無數嶄新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如以人工智能、大數據、物聯網等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科技革命,對傳統產業的產業鏈和鏈接方式產生了深刻的革命性影響。數字經濟的發展,也在全球產業鏈重組的浪潮中,使全球供應商競爭跨國公司訂單的方式演化為產業集群之間以及全球產業鏈集群之間的競爭。因此,以產業鏈思維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就是要緊緊抓住當今科技革命的主線,以數字經濟為核心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同時在空間布局上為新技術革命與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融合發展創造有利的條件。
數字經濟與先進制造和現代服務業融合。當代產業融合發展的主要趨勢是先進制造業與現代服務業深度融合,表現為服務型制造的發展,服務業尤其是其中的生產性服務業具有人力資本、知識資本和技術資本密集的特點,它們嵌入制造業提升了制造業“聰明腦袋”“強大心臟”和“起飛翅膀”的功能。但是這不是簡單相加,而是需要加速兩者深度融合產生化學反應的催化劑,這個催化劑就是數字化轉型,它正在推動先進制造業產業革命和新技術革命浪潮滾滾向前。一方面,數字化促進了制造業主導產業愈加專業和深化,提升價值鏈的地位,降低投入成本,提高生產率;另一方面,在制造業的支撐下,提升現代服務業專業化水平和質量,拉動對先進制造業產品的需求,助推先進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
產業基礎高級化與產業鏈現代化。基礎產業的基礎性,一是由其所處的位置決定,如處于產業鏈上游的、投入環節的材料、設備、基礎軟件等;二是由其在產業鏈擴張中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所決定。這些產業部門往往具有顯示度較低、報酬遞增性、進入門檻高、外部性強等特性。在目前對我國“卡脖子”的技術和產品中,大都是屬于基礎產業的產出,也往往是我國基礎研究薄弱的地帶。在緊張的國際關系態勢中,推進產業基礎高級化,摒棄靜態比較優勢理論,改用動態比較優勢理論為指導,要充分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新型舉國體制的制度優勢,以及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把政府的有為作用與市場的基礎調節作用結合起來。推進基礎產業高級化戰略,要重點抓住實施扶持政策的三個主要因素。一是被扶持的產業中,企業目標不能以盈利最大化行事,而改為技術突破和產能最大化目標;二是對產業扶持政策及其手段要進行審慎的選擇,減少對生產者補貼,改為對市場刺激和對消費者補貼;三是要對產業扶持政策進行福利效應評價,要考慮扶持競爭對手對本國居民增加福利的影響,而不能僅僅看政府補貼的支出額度。推進產業鏈現代化,就是要推進基礎產業高級化,強化企業間技術經濟聯系,提高產業鏈與創新鏈、資金鏈和人才鏈“四鏈”嵌入和融合的緊密度,以此構建現代產業體系。
打好產業鏈現代化的攻堅戰,一是培育全球價值鏈上的“隱形冠軍”,大力發展各種處于產業鏈“卡脖子”地位的專精特新企業;二是在產業鏈上塑造技術驅動或者市場驅動型的各類具有“鏈主”地位的跨國企業,讓其在全球產業鏈治理中發揮一定的主導作用和控制能力;三是通過市場取向的改革,鼓勵要素充分自由流動和競爭,實現要素協同等方面的突破,以此調整失衡的產業結構。從宏觀經濟政策方面,主要是要協調好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的關系,把鼓勵產業發展與公平競爭的關系處理好,尤其是要布局好不同所有制、不同規模的企業之間的組織關系。
現階段產業政策需要突出的重點問題
建設以實體經濟為基礎的現代化產業體系,需要針對實踐中不斷出現的新問題,完善新發展階段的產業政策。
除了防止“脫實向虛”的傾向,還要防止實體經濟產能過剩造成的泡沫現象。資金和其他要素圍繞房地產、金融等虛擬經濟轉、不進入實體企業的泡沫經濟現象,近幾年來在中央的大力整治下已經取得了階段性成就,現在要重點防治的是不按照市場需求規律辦事,盲目重復投資于一般制造業的傾向。產能過剩一直是我國經濟運行中的頑癥,新冠疫情、地緣政治等因素進一步影響了我國制造產能的消化,實踐中過剩產能多是銀行信貸堆砌起來的,它們多是人為制造出來的泡沫,嚴重的產能過剩會造成重大的金融經濟風險。新發展階段的產業政策要對這一現象給予重點關注,避免在“穩定制造業比重”的遮掩下出現新一輪的嚴重的產能過剩現象。
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重點是用新技術改造傳統產業,而不是簡單地把它們當成低端產業“騰籠換鳥”。過去的產業政策鼓勵對傳統產業實行“騰籠換鳥”,目的和愿望似乎是好的,但是結果往往是籠子騰出來了,“舊鳥”搬走了,但是“新鳥”沒有來。實踐證明,對傳統產業不能采取一退了之的辦法,而應該重點強調本地化升級,尤其是要注重用信息技術改造。我國傳統產業比重高、規模大,中小企業多,在安置就業、出口、稅收等方面對經濟社會貢獻大,因此在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中不能貪大求洋,不能用簡單的“畝均投資、稅收、產值”標準讓其退出。
要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市場的拉動作用,把擴大內需與創新驅動有機結合起來,促進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與突破。過去,中國企業以出口導向為主,做的都是跨國企業研發設計好的訂單,自己專注于加工制造環節,缺乏研究開發和市場運作的能力。新發展格局下來自以國內大循環為主的龐大內需,將會培育出本土從事研發設計和市場創新的企業,因此,擴內需與鼓勵國內企業創新發展的邏輯具有一致性。在創新發展上主要存在的問題是產業鏈上游的創新企業缺少來自下游客戶的信息、市場需求和應用場景。
鼓勵收購兼并形成產業鏈“鏈主”,同時支持專精特新企業成長。產業鏈“鏈主”就是技術創新的主體,或者是為技術創新提供市場和場景的需求者。在技術驅動型的全球價值鏈中,“鏈主”依靠自身的技術能力和資本優勢,為聚集在自身周圍的上下游企業制定治理規則、技術標準、發包訂單并決定價值分配。而在市場驅動型全球價值鏈中,位于市場終端的巨型買主通過發包訂單的方式,為上游專精特新中小企業提供市場需求、用戶信息和應用場景。有時,這類“鏈主”企業還會越過價值鏈的某些環節,直接對產業鏈上下游研發關鍵產品和設備的企業進行投資。這些都是培育隱形冠軍的關鍵手段和措施。
在全球價值鏈重組的背景下,更要強調自我自主開放,加強產業鏈供應鏈的國際開放合作。當今,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以防風險為借口,對我高科技產業技術進行封鎖和各種打壓,更加凸顯了自我自主開放的必要性。產業鏈現代化不可能關起門來在封閉條件下進行,更不可能不吸收人類先進科技成果獨立完成,要始終保持與世界進行能量交換和雙向學習。創造條件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等國際協議組織,充分發揮現有各種國際協定拉動高水平開放的作用,也是一個可行的途徑。
(作者系南京大學長江產業經濟研究院院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