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社會情緒具有易擴大性、不確定性和對立轉化性的特點。實踐表明,社會負面情緒的擴大可能危害社會穩定,社會情緒治理猶如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必須創造出多種差異性的制度與組織機制,使得社會負向情緒能夠在多個渠道上得到一種緩慢釋放,避免社會負面情緒擴大化造成社會性悲劇。
【關鍵詞】社會情緒 情緒治理 社會輿情
【中圖分類號】C31 【文獻標識碼】A
社會情緒的放大效應和不可預期性凸顯了社會情緒治理的必要性
社會情緒是個體在長期社會交往中所體驗到和表達著的情緒。它的一個最大特征便是其“由點到面”不斷擴大范圍的放大效應。一個人的憤怒只是屬于某一個人,但它一旦在社會之中得到放大,那就是屬于更多人或更大群體的社會問題了。伴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社會報道負面事件的傳播速度在不斷加快。社會情緒在此時如果沒有一種適當的疏導,釀成更大社會騷亂的可能性便是隨時存在的。社會負面情緒的放大可能帶來社會悲劇性的后果,因此,對于社會負面情緒的治理和引導至關重要。
近些年,社會情緒成為了一個專門的社會領域,受到了社會大眾的關注。而由于社會情緒聯系的廣泛性,而使得其成為社會穩定性的一種重要的衡判指標,一些極端的惡性事件的發生與報道在一定意義上也進一步強化了一種社會情緒的放大和擴散。而輿情研究便是去專門關注人與社會之間的情緒和態度上的互動,但這種研究似乎更需要站在人類學的文化整體性視角觀察,才能真正看到背后個人、社會與文化這些要素之間的復雜而有機的關聯性。
社會情緒的另一個重要特征便是其在發生之時的不可預期性。一個偶然的事件,比如,網上從自媒體中所發布出來的疑似有霉變的學校食堂的食材照片,頓時便可能引起所有學生家長的擔憂和恐慌的情緒,這多少有點像干柴遇到了烈火一般,本來天天就在為孩子的學習、生活而憂心忡忡,外加上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信息,并有意地和自己的孩子相關聯,社會情緒瞬間便點燃開來,并會在社會之中快速地蔓延出去,也可能因此而發酵性地激起更多人負面情緒的爆發。
社會情緒治理要善用對立情緒的互相轉化機制
對一個結構嚴謹的社會而言,社會情緒當然是有其積極性的一面,人民會因此情緒的鼓舞而安居樂業,各得其所,各行其是,這自然是一種社會的常態以及占社會大多數的人的生活態度。但應該清楚,社會負面情緒的危害更為突出,比如,一種集體性的不滿、抗議乃至于上訪、集會游行之類的社會行為,這背后都必然是有著一種負向的情緒在發揮著作用。
歸納而言,社會情緒可以有兩個維度的表達,其一是正向的、積極而樂觀的;其二則是與之相對而言的情緒表達,它是負向的、消極而悲觀的。而且,需要強調的是,這兩種情緒之間必然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所謂“樂極生悲”或者“喜極而泣”之類的民間表達,都屬于是人群之中正常的情緒類型之間的表達與轉化。在這方面,研究喪禮過程的人類學家都會有這樣的一種觀察,在本來是令人哀傷的喪禮之上,人們往往會表現出一種異常歡快的情緒姿態,甚至會載歌載舞,尤其是面對高壽之人的壽終正寢,情形更是如此,即情緒的表達直接就出現了反方向的情緒扭轉。這無疑是借用了一種情緒正負向相互轉化或互補的原理。在一種社會情緒的管理和引導之中,切莫忽視了極端情緒的這種可以相互轉化的能力和機制。
治情如治河,宜疏不宜堵
社會情緒能夠相互轉化的能力和機制恰恰體現了一種情緒的可改變性、可轉化性、可引導性以及可排解性的特點。但是無論是怎樣的一種轉化機制,其核心原則都是不能夠使得一種強烈的情緒淤積于胸中,或者淤積于群體之中,而是要想盡各種辦法使其逐漸地釋放出來,就像治水一樣,其根本在于疏導而不在于圍追堵截。
社會負面情緒往往是由一種沖突的發生而產生的。西方專門有“沖突社會理論”,其理論的核心也一樣是用疏導的辦法來解決。德裔英國社會學家達倫多夫的社會沖突論的核心便是根基于此,通過設置社會有機體在情緒管理上的一種“排解閥”而使淤積的情緒能夠宣泄排解出去。實際上,從社會的原理而言,沖突性的情緒并不是特別難以去化解,因為其緊迫性、直接性和暴露性的特性,通過一種及時巧妙的疏導和調節機制,便可以使一種看起來極為危險和緊迫的社會負面情緒得到一種化解,比如,人們因為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因此便對食品安全問題特別在意,就會由此而產生一種恐慌以至憤怒的情緒,而如果有權威機構能夠及時公布真相,實際上負向的情緒也就可能隨之煙消云散,迎刃而解了。在此意義之上,這種表露出來的負面社會情緒實際上可能并不是一種最難以化解的社會情緒。在這方面,“大禹治水”的范例便蘊含著一種使人受益的思想智慧。
撕下社會情緒的“文飾”偽裝,尋求科學理性的表達方式
也許在實際的社會情緒治理中,最為難以處理的往往是一種喬裝打扮起來的負面情緒狀態,從精神分析的角度而言,那便是一種社會的文飾作用了,即將自己真實的情緒加以特別的修飾,喬裝打扮一番,附加上一些特別的偽裝物,使得社會能夠對此給予一種積極和贊許的反應或應對,結果,負面情緒一樣成為了一種受到壓抑的存在,一樣不能直抒胸臆,但根本的問題是,情緒總要尋求一種排解路徑,這對人而言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行為反應,換言之,對積壓于內心之中的情緒而言,如果它無處可逃,也只能是“奪路而逃”,就像滿滿的河水如果過度被限制在河道之中,而河道又因長期淤積而堵塞,那結果只能是在洪水來臨之時,堤壩決口,河水四溢,造成更大面積的水患。
因此,在種種的“文明觀念”的束縛和抑制之下,人們似乎在持續地失去一種自我的表達,負面情緒無法有細水漫流一般的小型常態的宣泄,那結果也就意味著可能會在某個不確定的時日里、在某個不確定的地方發生奪河決口的情況,因為人的情緒如果不是通過一種舒緩的方式釋放出來,那也就只能是通過突然爆發的極端方式得以宣泄。
實際上,最近有一個網絡現象就是社會情緒“文飾化”作用的一個有趣案例,即大學生群體中興起來的“夸夸群”,風靡整個大學校園之中。在這樣一種由大學生自己建群聊天的虛擬空間里,人們通過相互夸耀對方而獲得一種群體的以及自我的認同。在這個“夸夸”群體里,大家相互只能說好聽的話,不能有一丁點的負面情緒的暴露,如果有便會被即刻“踢出”群聊。結果,大家由此而獲得了一種虛擬的、對于自己所有的以及被別人所給予的正面情緒的持久強化,這實際上是一種人為壓抑情緒的做法,但基于我們上文所闡述的情緒正負相互轉化的機理,實際上這種在“夸夸群”里只許笑臉相迎,不許哭哭唧唧;只許剛強無比,不許表現柔弱;只許大加贊許,不許批評諷刺的人為制造,時間久了,其結果可能導致一種情緒上的自我轉化,從“樂天派”可能會一下子墜入“悲天派”的深淵低谷中去,只是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時間點何時能夠到來。對于社會治理而言,這樣的一種社會情緒的文飾作用在無形之中也增加了一種社會治理的成本,而且更為重要的是,此種情緒一旦爆發,也便不可再收拾了,合理的辦法仍舊是采取一種疏導的辦法,而不是攔截堵塞。
應留給社會情緒疏解方式多樣性以空間
實際上,在今日自媒體盛行的時代,由一種沖突性網絡信息所激發起來的負面情緒并不那么易于形成一種持久性的影響力,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隨著社會治理手段的不斷加強,人們實際上也會日益熟悉并建構處理此種情緒的能力。但是對于文飾過后的社會負面情緒,它們往往表現出積極樂觀的表象,恐怕并無人去真正關心這種情緒,這樣的情緒在社會之中的呈現總讓人有一種麻痹感。換言之,人們在安然臥睡,但卻不知,恰恰自己身邊已經是一種社會情緒的危機四伏了。對社會之人而言,最應該清楚的一點便是,對一個身處社會之中的個體行動者而言,又怎么可能沒有一種負面的情緒存在呢?
同時,對一個由眾多差異分疏的個體所組成的社會而言,亦是如此,只是在一個常態的社會中,會存在有多樣性的制度形態去予以排解,比如,鄉間的廟會,人們更多看到或聯想起來的是一種迎神賽會的形式,還有就是廟會集市中的人流穿梭,你來我往。但就是在此看起來亂糟糟的過程之中,人們的負面內心情緒得到了一種釋放,對于諸多的積壓起來的情緒而言,社會性的節日是最為重要的緩解此類積壓情緒的疏解管道。在廟會、節慶這些特殊的日子里,人群聚在一起,通過各種形式的面對面的交流,家里解決不了的問題就被放在了廟會、節慶上去解決,在這個各種形式、各種聲音以及各種人混雜在一起的空間里,人們東一句西一句,看起來是不著邊際的三言兩語的相互勸慰,初來廟會之時所攜帶的負面情緒的積壓便在此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自然生活的秩序也就因此而有了恢復起來的可能。
因此,一個社會必然要去創造出種種的差異性的制度與組織的機制,以使得社會被積壓起來的負面情緒能夠得到在多個渠道上的緩慢釋放,就像河流在多個水道里得到了一種分流而減緩了主河道的水流壓力一般。這就是社會情緒管理的訣竅所在,當然也是其治理的根本所在。
【延伸閱讀】社會情緒的發生機制
它反映出一個社會其基礎性的秩序是否能夠得以安定。這個概念以前曾經屬于社會心理學研究的一個領域。而今天有越來越多的社會學者開始轉而關注于社會情緒的問題,但很多時候,又會直接把情緒和情感的問題相互混淆在一起,在這方面,社會學對社會情緒的解釋注定與心理學的解釋走了一個相反的路徑,社會的研究者專門會關注于造成一種社會情緒規則的結構性維度,所謂情感社會學便屬于這個研究的新領域,即探究情緒的社會基礎。
對于所有的研究者而言,首先應該清楚的是,社會情緒的表達,它既是一種個人內在的心理活動,甚至是受到無意識的驅力所影響的,是無所謂一種邏輯性和規則性可言的,至于理性,那更是離社會情緒分析更為遙遠的一個概念;但在另一方面,社會情緒同時又是受到了一些社會規則或相應的結構性制約的一種相互合力作用的結果。
因此,在這方面,理解社會情緒必然是需要一種對社會以及自然之間的整體性的理解,也就是憑借人類學所要求的一種文化整體性理解,不能只以單個人、單獨事件以及單一后果去看待和理解社會性情緒的發生。在單個人那里沒有規律可循的情緒,放大到社會的情緒之中整體地看,以及歷史地看,就似乎有了一些規律可循了。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本是一個作家個人心緒的文字投射,結果引得崇拜者“以穿藍上衣、黃背心、馬褲和馬靴為時髦”,甚至還學著主人公去自殺,最后逼得萊比錫政府只能是去罰沒賣此書的攤販了。這背后,社會情緒產生的規律就是一種社會的模仿和時尚。
簡單而言,人的情緒毋庸置疑是由一種自然生理條件作為基礎的,但在人的個體情緒的自然狀態之外,情緒又必然是社會性的,也就是可以通過社會關系而相互感染的,并可以進行一種自我放大,本來放在個人身上只是能量有限的一點點的個人小情緒,如果特意放置到社會群體的更大語境之中去,就會因為相互的情緒感染而被放大,進而又會波及并影響到整個社會秩序的穩定,顯然,很多致人死傷的社會動蕩的案例,其最初都是由微不足道的個人情緒作為導火索而引發的,比如,中世紀普通人對于“巫女”存在的那種恐懼,還有孔飛力對于清代乾隆年間民間的“叫魂”信仰所導致的更大范圍的社會動亂的研究,都屬于是這方面的典型案例。
(延伸閱讀由趙旭東教授撰寫)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人類學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導,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理論與方法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
【參考文獻】
①袁行霈:《袁行霈學術文化隨筆》,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8年。
責編/谷漩 美編/楊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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