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哲學、演化論及未來學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的社會影響,人工智能的高度發展將改變人這個物種的屬性。未來社會的良好發展,某種程度上取決于基于算法的人工智能與基于演化適應的智能兩者能否協調起來。
【關鍵詞】人工智能 演化適應 非自然化趨勢 【中圖分類號】G303 【文獻標識碼】A
不管近期學者關于智能、人工智能的界定有多大差異,模擬人類智能的基于算法的人造信息技術都已進入快速發展期,這與過去人工智能(AI)概念提出后經歷的相當長的緩慢發展期形成鮮明對比。可以說,軟硬件的長足進步,令長期以來機器靠蠻力不可做的事情變得可做,而且做得很自然,圖靈測試的實踐意義日益淡化。就某一特定目的、特定領域,算法、網絡、數據庫合力造成的輔助智能,已經滲透到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現在再問“機器不能做什么”只有鞭策自己、改進算法、提升硬件的提示意義,原來的認識論甚至本體論意義已經不斷消解。比如目前全世界范圍的國際象棋與圍棋界能夠戰勝高水平機器的人類棋手,不能說沒有但少之又少。這意味著,在不明對弈機器所處的水平范圍時,個人再沒有必要與機器較量。
另外,與人相關的技術從來就是人的一部分,是人體物理-化學上和大腦心智上的自然延伸。很難想像,進入信息社會后,剝離或去掉人們日常生活中無法離開的人工智能,人類個體和社會組織如何生存。拋棄高技術人造世界,多數人一起回到從前的技術水平生活,已經不現實。但是相當多技術人員和人文學者對于人工智能的快速推進感到擔憂。
人工智能的進展大概有三個層次或者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人造智能體輔助人完成與人相關的特定任務和簡單的任務組合。在第二個階段中,人造智能體能夠真正自主,相當于有了“自我”。自主并不要求具有人的“自我意識”。第三個階段則是人造智能體可以不依賴于人而復制自身。
現在,人工智能還處于第一階段。第一階段的發展已經處于部分完成時的狀態。專門人工智能已不需要論證,只會一天比一天厲害,一開始讓人驚奇然后變得幾乎沒有感覺,因為人們很快會適應新技術,不適應者會被淘汰。此階段,理論家經常提起通用人工智能(AGI)的問題,用來批評單一功能的專門人工智能的不足,其實這不是根本性的問題或者是個偽問題。多少算通用?人的智能真的都通用嗎?現在誰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同時又會下棋、查打?再過若干年,甚至可能找不到完全單一的人工智能裝置,模塊組裝、線性疊加似乎飽受詬病,但是即使如此也會產生足以令人吃驚的綜合性智能。況且,實際上每兩種近乎獨立的人工智能相遇、組合,總不是簡單的線性疊加,而是非線性融合。不斷融合下去,就一直走在通向通用人工智能的道路上了。
第二階段目前看還沒有大的突破,這也許是幸事,因為在人類準備不足的情況下,過早開發出這類東西未必是件好事。如果不考慮倫理問題,單純從智能推進角度看,此階段有重要意義。最近,《自然》雜志報導的完勝阿法狗的阿法元不同于前面數代弈棋機,它完全從零開始自己摸索著快速學習,而不是借助于人類留下的大量棋譜進行學習,結果十分驚人:不參照人類棋譜不但無害處反而有好處!這也暗示,以前用人的經驗輔導機器可能反而把機器教壞了。當然,阿法狗的成功未必能推廣到所有領域,但無疑是一個重要的開始,可能有助于開辟非人類中心視角。
第三階段涉及自我復制以及加入自然界中的自然演化。這相當于人如上帝一般創造新生命。但人也許只能開心一瞬間,因為一旦機器能夠自我復制,它們就可能不再自愿忍受人的干預,進而機器也想成為上帝。那時是怎樣的世界,現在還難以想像,科幻對此也僅進行了初步描述,場景并不美好。作為科幻作品一般總得有個收場,通常是找到某個漏洞,正義戰勝邪惡。實際的未來社會,誰戰勝誰不好說,那時善與惡可能要重新界定,人在建立契約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是未知數。這樣的時代大概不會在短期內到來,長遠看它卻是一種高概率的可能性。
目前炒得非常熱的人工智能都是人類中心論的。這很容易理解,人工智能自然是以人為榜樣為智能標桿而設計的。在這樣一種觀念下,先是讓機器具有人的某一專一本事,對此已經個個突破;然后是讓機器具有兩項、多項以及各項本事,對此一切正在路上,達到終極目標也還有很遠的路。但是,除此之外,還有非人類中心論的智能。在世界上不僅僅人類具有智能,其他許多主體也具有智能,比如鷹、狗、螞蟻、大象。廣義的智能甚至可以延伸到植物界、菌界,植物在許多方面表現出智能的行為、特征。
人的智能以及其他生命的智能其實都是長期緩慢演化出來的(這與最近幾十年發展起來的遺傳算法并不是一回事,遺傳算法只是一種高度簡單的模型),達爾文演化論非常適合于討論此過程。這種漫長的演化過程與阿法元之類快速學習過程,是相當不同的。后者依托于物質世界(總在基于一定的硬件),至少目前是,并且是在先前演化出來的智能基礎上前進的。有人提出人工智能可行性的演化論論證(evolutionary arguments),接著有人提出質疑,然后又有人對原來的觀點加以捍衛。
對于長遠智能發展,不得不全面權衡、評估如下兩類智能發展過程:一是有機體演化適應過程;二是機器基于算法的學習過程。前者在地球上從生命出現時就已經啟動,至今已有30多億年的歷史,而后者是從電子計算機的發明算起,到現在還不到一百年。前者速度慢,后者速度快,但前者并沒有停下來。體質人類學研究似乎表明,在最近幾萬年間人腦的演化趨于變緩,而恰在這期間的最近一小段時間里人工智能出現并飛速發展。最近兩百年醫藥衛生保健的快速發展,使得原來意義的自然選擇過程走樣,強烈打上人工選擇的烙印(抗生素的不斷升級并不是好兆頭)。現代文明將人的智能區隔為兩個不容易交往的部分,加劇了心物的二元對立,長遠看將不利于人這個物種在自然界中的生存,除非人認可自己變成越來越比特化的主體。
從哲學、演化論及未來學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的社會影響,人工智能的高度發展將改變人這個物種的屬性。人的自然性、物質性將不斷弱化,人與非人動物、植物、土壤、巖石的相似性趨弱,人與自然的關系將重新界定。就價值判斷而言,有人認為這很好,而有人認為前景暗淡。
在我看來,未來社會的良好發展,某種程度上取決于基于算法的人工智能與基于演化適應的智能兩者能否協調起來。單調的非自然化趨勢,將加速人這個物種的毀滅,顯然人消失后其他物種并不會都消失。試圖主宰蓋婭(希臘神話中的大地之神)的人類,只不過早早離去而已,“人類世”之后,演化依然還在進行,人將沒有資格參與和旁觀。
(作者為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參考文獻】
①劉華杰:《殿里供的并非都是佛》,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年。
責編/宋睿宸 美編/楊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