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既有的全球治理格局始終無法突破其所面臨的主體困境。所謂全球治理的主體困境,就世界政治和國際關系而言,本質上是指全球范圍內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權力和利益困境,因為政治主體的最現實關切無一例外是圍繞其國家權力和戰略利益形成的。雖然,全球治理概念的提出乃至實踐,在相當程度上需要民主和平等理念的修飾和包裝,但無法回避的現實是,對于在一定范圍領土上享有至高主權的政治實體來說,國家始終缺少來自于更高權力實體的強制約束,國家在處理國際關系和全球問題中所奉行的某種道義原則,在國家權力和利益需要的硬約束面前,通常一定會顯現出現實主義命題下的脆弱性和軟弱性。由國家性質導致的這一根本悖論及由之形成的選擇困境,在對全球治理具有強依賴意義的一些大國、強國和發達國家那里,表現得尤其明顯。在全球范圍的公共秩序與這些國家的根本權力需求和利益訴求相一致的情形下,這些大國、強國和發達國家,會在相當程度上表現出提供公共產品和解決國際共同問題的意愿和能力;而在全球公共秩序及其實現機制與自己的權力需求和利益訴求相反或相抵牾的情形下,這些國家則會毫不猶豫地放棄維護國際秩序和支持解決國際問題的責任,做出最符合國家利益的選擇,這時它們口中曾無比珍視的民主平等和自由人權的價值,立即就會成為懸在空中的空洞幌子。這些國家從不忌憚國際范圍內的戰、亂、變,只要這樣符合其自身利益,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上述國家就是戰、亂、變的始作俑者。最近英國首相特蕾莎·梅在議會審議英國脫歐是否合法前所發表的致辭以及特朗普發表的國情咨文中,這一點得到了充分表現。在特蕾莎·梅那里,只有英國脫離歐盟,才能實現國家更高程度的安全、穩定、繁榮和對外關系的多元化,以及更好地與歐盟相處。但是,人們不能消除的疑問是,她的這些說辭后面,有多少是出于擺脫難民危機、反恐責任和趨利避害的現實考量。更需追問的是,伊拉克戰爭后遺癥和敘利亞戰爭所造成的難民潮,英國要為其負多大的責任。美國新總統特朗普則指責,美國為保護別國邊界能花費三萬億美元,卻不愿花錢保護自己的邊界;美國讓別的國家賺取的成千上萬億美元,完全可以用來將美國的基礎設施重建三遍。但是,特朗普卻完全遺忘了,美國在中東的強權行為使自己國家獲得了多少石油利益和地緣利益,他也完全忘記了,高居全球分工體系頂端的美國,在世界范圍內薅了多少國家的羊毛,賺取了多少高額利潤,榨取了多少剩余勞動,消費了多少廉價商品。
與上述相對照,全球治理主體困境的另一重含義,則在相當程度上凸顯了其荒謬所在。世界上存在的眾多小國、弱國和發展中國家,即使認識到全球治理對于自己的積極意義,有意愿參與其中,卻困于機會的缺失和能力的薄弱,以及在既有國際秩序中的地位而難以有所作為。查爾斯·金德爾伯格(Charles P. Kindleberger)在闡述“霸權穩定論”時就曾指出,世界需要一些大國作為“穩定者”來維持其經濟體系的穩定,而這正是英國在19世紀、美國在1945年之后所做的事情。1919~1939年,是英國沒有能力而美國不愿意發揮世界領導作用的時期,正是在這一時期,爆發了至今仍然令人談之色變的全球性經濟危機。③盡管“霸權穩定論”的觀點存在著不少爭議,但是它所指出的一個事實——只有大國才有能力而小國沒有能力維護世界秩序的穩定——卻是客觀存在的。更難讓人接受的是,在大國、強國和發達國家所主導的全球治理格局下,全球治理的某些內容和指向并不是為各國提供公共物品,而是這些大國、強國和發達國家的套路和策略的充分體現,它們被強加到其他國家的身上,可能會對那些國家的利益造成嚴重的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