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歷史條件下,如何深化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實現其理論創新,是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界正在認真思考的重要課題。面對這個問題,發展21世紀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僅在于扎實地開展基礎理論研究,觀照當代中國現實問題,更在于方法論自覺,即在方法論自覺中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中國的學術話語解析中國的發展道路、發展理念和制度特點,形成中國標識性的概念體系和具有世界普遍意義的經典著作,為人類文明的進步貢獻中國智慧。
由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遼寧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聯合主辦的第十六屆馬克思哲學論壇,以“方法論自覺:發展21世紀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為主題,邀請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共中央黨校、吉林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武漢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山東大學、中國政法大學、中山大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中共中央編譯局、上海財經大學、黑龍江大學等國內各高校和科研機構的學者以及國內主要報紙、學術刊物的主編、編輯近260位專家,圍繞“當代中國語境中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面向當代中國問題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闡釋原則”、“中外比較視野中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反思與前瞻: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方法論創新”等議題展開了深入研討。
方法論自覺以問題意識為前提
馬克思指出:“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精神上的精華……哲學不僅在內部通過自己的內容,而且在外部通過自己的表現,同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這意味著,哲學要實現批判、改變現實事物的功能,就不能離開人的實踐活動和相互作用。因而,忽視現實社會的學術研究,只能被歷史所拋棄。正是具有此種現實性品格,學術思想才能始終成為一個時代的靈魂,才能在社會現實的發展過程中不斷地嬗變和完善自身。那么,關注現實是否僅僅流于空泛的觀察或無奈的關懷?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只有面對現實,才能提出問題。問題的提出,不僅是最困難的,也是最迫切的;問題的提出,不僅反映了一個時代的主要矛盾,也為這個矛盾的解決提供了方向;問題的提出,不僅意味著理論把握了現實,而且吹響了理論改變現實的號角。因而,問題意識必須避免一切走向膚淺或天真的瀏覽式表述,必須突破囿于文本的概念演繹,從實踐中抓住現實需要的真問題。
問題意識是學術研究的核心,是推進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進步和繁榮的前提。什么可稱之為問題?問題不是漂浮在空中的主觀認定或概念推演,其來源只能有一個——現實的矛盾沖突。意識本身不能作為現實判斷的根據或支撐,恰恰不同的是,意識是來自于客觀現實的、由“苦惱的物質利益”所產生,因而只能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邏輯關系中去尋求理解。揭開神秘的面紗,以事物的本來面目或現實存在來理解世界的時候,一切玄虛的學術體系都能找到本源的可理解的現實土壤。由是,如果我們拋開現實去“制造”問題,那么所面對的就只能是偽問題或者空洞的問題。
吉林大學教授孫正聿提出,馬克思主義哲學方法論自覺的一個重要維度,在于“時代精神主題化”。二戰結束之后,人類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人類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躍遷,是歷史轉向世界歷史的重要階段。相比“資產階級時代”所實現的轉變——從“人對人的依附性”轉變為“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這一“我們的時代”不僅實現了“量的擴張”,更為顯著的是時代鮮明的“質的飛躍”。隨著科學技術成為當代的第一生產力,“信息化”代替了傳統的生產勞動資料;隨著新科技、新工藝代替自然資源成為國際分工的基礎,超越國家、民族界限的“經濟全球化”時代正式開啟;隨著“蘇東劇變”、“顏色革命”,國際關系由“兩大陣營”之間的對抗進入了既斗爭又合作的多極國際關系;隨著科技、經濟、社會的發展,人類的生存、生活和發展方式都發生了歷史性的巨變。但是,隨之也產生了時代性鮮明的挑戰——“讓……存在”。這不僅威脅到人類賴以生存的物質和精神基礎,即水、空氣、植物、動物、文明等,還關乎人類自身的存在。因此,“讓……存在”不僅是“容許”,達到其存在的程度,還需要“保護”,形成讓其存在的自覺。
正如狄更斯所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科技的快速發展,已經使得人類具有了既能夠自我“毀滅”也能夠自我“拯救”的能力。這種兩極分化也一定程度影響了哲學的思維方式以及價值判斷,使其陷入了“非歷史”或“超歷史”兩極對立的深淵,只是抓住“好”或“壞”的某一方面以“辯證詞句”闡釋歷史的現實與未來。
這種單向地將“思想力求成為現實是不夠的,現實本身應當力求趨向思想”。而且,現實所趨向的不是那種極端分化的思想,必然是根植于現實且超越現實的,可以稱之為“理想”的思想。要將“理想”的思想付諸現實,就必須變革當前存在的現實,使之從“讓……存在”達到“使……存在”。這就需要以革命的、實踐的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去洞察“我們的時代”,使“理想”的思想變成一種物質力量,成為現實的批判武器,推進時代的變革。對此作者認為,“我們的時代”之人類文明最需要形成的基本哲學理念即是“人之自主于行知進退之間”。其一是“趨利避害”,不僅需要厘清何為“利”、“害”,還需要從整體與局部、長遠與暫時、根本與非根本的維度權衡利弊。其二是“美美與共”,這要求各個國家、民族摒棄零和博弈和冷戰思維,通過“各美其美”、“美人之美”,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從而實現和平的可持續發展。其三是“實踐創新”,即通過變革物質文明和制度文明、生態文明和精神文明等人類文明形態,建立“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文明理念。其四是形成“文化自信”,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反思時代問題,創建凝練“我們的時代”的哲學理念。因此,哲學要超越非批判的形式主義態度,保持形而上的自覺,實現對思想的前提批判,保持批判意識的自覺,并且在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
上海財經大學教授張雄認為,當前中國現實問題的焦點在于經濟問題,構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是時代發展的迫切需求。但這絕不僅僅是經濟學的任務,而是需要哲學、經濟學和政治學打破學科界限、開展學科間對話,通過直面當代重大現實問題推進新學科的發展。構建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有三個前提。
(1)今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不是回到蘇聯的傳統,也不是回到亞當·斯密的古典政治經濟學傳統。目前,國內理論界對政治經濟學這個概念雖然做過一定程度的深入研究,但缺乏系統的學理考證。作者認為,需要梳理政治經濟學的思想史,深刻把握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內涵。政治經濟學批判不僅是以政治經濟學為對象進行理論反思,還是對社會現實問題的追問。它不僅需要充分發揮經濟學作為技術性工具的作用,而且需要從政治與哲學的視域把握經濟的發展。這樣,理論家們就是站在歷史進步和人類解放的高度,去探究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財富的運動。正因如此,政治經濟學批判才具有強大的思想穿透力和實踐變革性,能夠推進世界歷史的進程。
(2)通過分析馬克思早期思想的變革歷程,反思唯物史觀與政治經濟學批判之間的關系。以往所構建的唯物史觀是基于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兩大線路的分析,突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對黑格爾、費爾巴哈的繼承和超越。現今,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應該告別以往教條化的理解,將唯物史觀置于現代性的背景之下進行闡釋。反思現代性,必須重視德國古典哲學,繼承其以思辨的方法和思辨的邏輯反思、批判現代性的圓圈式運動,尤其是黑格爾絕對哲學從整體主義精神以及對市民社會的深入研究出發,對現代性的深刻反思。因此,推進當代唯物史觀的發展,應該回到馬克思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路向中,弘揚法哲學所具有的“歷史哲學價值尺度的現代性的社會存在論的本體論追問”,以及“深刻的歷史特殊性與歷史普遍性辯證運動的哲理”。
(3)以唯物史觀為指導,直面當代的重大現實問題,重點開啟以政治經濟學作為反思對象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研究。目前哲學和經濟學研究存在兩個相同的問題,即偏重西方文本的闡釋;不接地氣,缺乏對現實問題的反思。以至于在中國如此重大的歷史轉折時期,哲學社會科學在一定程度上卻不在場。這意味著,盡管進行了多年的系統研究,但是由于沒有經歷資本和貨幣化世界的沖擊,哲學社會科學未來堪憂。因此,必須重視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路向,推進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發展。因而,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要致力于正在進行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要弘揚馬克思《資本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精神,依據新的實踐提煉出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才能拯救碎片化、形式化、感覺化的世界。
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話語自覺
“中國學術的抽象表達,必須從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時代及其時代的生活再出發。”當今我們所面對的是,西方的社會實踐道路已經打破了西方學術的中心地位,由此擺脫西方研究路向的依賴并超越決定論,確立自主的中國學術話語體系,需要馬克思主義的介入和在場為其提供思想基礎和價值引導。因此,學術表達方式的轉換與創新,是體現方法論自覺的直接領域。
北京大學教授豐子義主要從話語體系的自覺來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創新。他認為,加強話語體系建設意義重大。話語是思想的鏡子,可以反映特定時期的思想狀況。不同時期的話語,反映不同時期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基本進路、實際的內容和影響,可以看到不同時期的發展程度。
在新的歷史時期,加強話語體系建設非常重要。
(1)話題設置非常重要。話語總是圍繞話題展開的,不同話題的吸引力和影響力是不同的。話題實際上也就是問題,問題來自于社會現實發展的需要,必須從現實中發現問題。正如馬克思所言,“主要的困難不是答案,而是問題”。正確提出和把握問題,對于推進理論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馬克思的諸多重要理論都是在反思、追問的過程中形成和發展的。例如,唯物史觀的創立,正是基于追問構建國民經濟學理論的前提和結論中存在的不合理。
(2)討論內容非常重要,往往反映理論研究的實際內容。從理論不能解釋的現象入手,對這些問題的說明就是理論的創新,從而實現從哲學話語走向話語哲學。他認為,這種轉變必須借助政治經濟學批判,分析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各種重大問題的根源,從中發現并提煉出“現象”,并通過與時代的縱向對比,將對“現象”的考察從抽象上升到具體。
(3)話語的表達方式非常重要。這不是語言形式的問題,而是關系到內容的表述和理解問題,會直接關涉理論的影響力。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許多著作之所以成為經典,不僅僅是由于在形成和完善過程中,能夠通過自我審查、自我批判克服理論中存在的局限性;還有一個重要的緣由是,能夠正面應對理論界的各種質疑、歪曲,坦然回應理論家的論戰。正是由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話語表述所具有的這些特征,才能使其始終能夠直面各種時代問題,在實踐中不斷創新,保持理論創造力和革命性。
中共中央黨校教授韓慶祥提出,當今我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要加強對中國議題的研究,對此要有自己的哲學表達,由此掌握人類思想的話語權。自20世紀90年代起,針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意識形態傾向,就有學者批判其學術性不強,其研究成果甚至經不起學理檢驗,因而提出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需要“思想淡出,學術凸顯”。近年來,通過“文本解讀”和“對話研究”,關于西方議題的研究比較多,從馬克思文本中尋求議題的研究也比較多。這些雖然一定程度上推進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術研究的路徑,但也造成了學術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與現實、大眾和政治割裂的被動局面。其根本緣由就在于,對中國傳統文化、現實邏輯、新的要求的研究不夠,尚未建構起面向中國問題和當代中國發展現實邏輯的研究范式、面向中國問題的概念體系以及面向中國問題的中國哲學理論。因此,要實現話語建構,必須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三種形態”的內在統一,即學術形態、大眾形態、政治形態相輔相成。這就要求:首先,專業的研究者們要打破從單一視角闡述馬克思哲學的“傳統”,構建一種全新的馬克思哲學觀,結合結構、整體、生態等路徑,形成馬克思哲學的完整框架。其次,專業的研究者們要擴大知識結構,擴寬思維結構,全面了解現實、深入現實。再次,專業的研究者們必須堅持總體性思維,找尋并把握現實中的“總問題”,堅持共同的方法論和根本立場,解決問題。
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闡釋與建構原則
21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闡釋與建構的原則在于,基于現實,面向問題,提出中國的標識性概念和范疇。學者們從各自研究的領域出發,提出了多方面富有啟發性的新見解。
吉林大學教授孫利天認為,我們面臨的時代問題是,如何使中國的經驗、道路實體化。這涉及如何理解“實踐”。實踐旨在改變世界而非解釋世界,因而它不是那種片面地指稱某種腦力勞動或體力勞動,毋寧說它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黑格爾從哲學理論層面出發,將實踐理解為對歷史或現實中人們活動的理論抽象,是認識的其中一個環節;馬克思將實踐從解釋世界上升到改變世界的層面上,突出“實踐作為感性物質活動對自然世界和社會現狀的變革”。但是,強調“改變世界”并不意味著可以否定實踐概念的目的性、自覺性,片面強調、擴大其包含的客觀性、物質性,只能將人的實踐活動貶低為動物的活動。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活動要實現改變世界,就必然不能丟失共產主義的理想,解釋世界和改變世界并不是真正的對立,毋寧說后者內在地包含著前者。舊理論體系不可能完成改變世界的目的,也不可能適用改變后的新世界,改變世界需要一個包含著新觀念的理論體系,這種新的理論體系不僅是改變世界的理論武器,也是變革人們對世界理解的力量。因而,創新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僅是繼承、傳播、宣傳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更為重要的是堅持“艱苦卓絕的精神勞作,去透視和捕捉時代精神的精華”。
也有學者提出了話語體系的術語問題。學者們認為,一門科學提出的每一種新的見解,都包含著新的術語革命,用新的概念代替原有的概念,這標志著新觀點的出現。中國學術話語體系建構要提煉標識性的概念和新的表述。這種提煉不是任意的,而是學術探索的結果,可以反映思想變革的時代內涵。學術話語體系的建設是一個嚴肅的理論研究工作,應該通過新概念和范疇來引領思想的發展。
黑龍江大學教授丁立群認為,馬克思主義時代化就意味著馬克思主義的創新。創新,意味著馬克思主義理論并不是封閉僵化的,而是隨著時代變革不斷發展、完善的,它是一種開放型的理論體系。創新,意味著要突破拉卡托斯提出的困境,不囿于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更要關注它的具體應用,即具體結論。創新,意味著馬克思主義理論不僅要吸收每一時代的新元素、新視域,而且要融合其他理論中卓有成效的因素。如此,馬克思主義研究才能不斷推進,一直保持其理論生命力,處于“時代化”的進程中。時代變革具體體現在。
其一,不同時代的社會框架和社會基本原則都具有不同的形式,如果繼續在新時代中應用原有的框架和原則,則無法闡釋、解決新出現的問題。正如在自由資本主義時代,馬克思通過分析自然和文化的關系,得出歷史唯物主義的普適性公式,即“決定—反作用—最終決定”。但是,第二國際的個別思想家卻將其極端化,夸大生產勞動的自然性質對社會的作用,忽視了生產勞動的文化性質所具有的影響。他們只看到抽象的公式,沒有看到馬克思提出這一公式的具體時代狀況。當面對文化問題愈加突出、文化作用愈加重要的時代,他們反倒走向完全相反的極端。因而,如果將時代的這種變化置于視野之外,馬克思主義時代化就會淪落為一個經院哲學問題,一個純粹的“偽問題”,也就失去了其發展的根本動力。因此,必須解決時代性的問題,符合時代的要求。而且,需要將時代問題置于總體性的視域中。一個時代的具體問題并不是雜亂零散、彼此無關的,它們有著內在的聯系,這些問題之間的關系構成一個整體性的、主次分明的問題體系。
其二,時代變革會產生新的話語體系,正如恩格斯所言:“一門科學提出的每一種新見解都包含這門科學的術語革命。”一方面,新的話語體系會產生新的概念以及概念的新含義,而且這種革新是質變層面的變化。例如,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市場經濟這一概念“所指”的內涵已經發生了革命性的改變;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則完全是一個新概念。另一方面,新的話語體系還會推進概念網絡的變革進程,同時也會形成新的概念網絡。概念網絡是概念之間的關系,涉及諸多概念。因此概念網絡的變化不僅促使概念形成新的含義,產生新的概念,還會改變概念之間的相互關系。而新產生的概念相互關系系統是“諸多概念的創造性新的整合和重建”,由此會形成新的概念關系框架。新時代框架的轉換,會建構新的范式與闡釋模式,由此實現標識性概念的產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即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在會議總結發言中,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副總編輯孫麾指出,在探討方法論自覺方面已經形成了三個重要共識:方法論自覺首先是問題意識自覺;方法論自覺必須實現哲學敘事方式的自覺;方法論自覺必須要有形成中國標識性概念和范疇的自覺。與會學者一致認為,方法論自覺必須直面當代中國現實問題,為構建21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提供前提。因而,它不僅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革新,而且推進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進程,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提供了理論前提。
(本文系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工程項目“學術報刊與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領導權”(2014MGCHQ030)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馬克思主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