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槍炮、生意、圣經都不靈
失去了就業與社會福利庇護的藍領中下層,很多只能倒向聊以慰藉的精神支柱,即共和黨標榜的家庭與宗教價值觀。但問題在于,這種轉向仍無法平息共和黨內部同樣存在著的復雜糾葛。
與民主黨人的兩個分支或多元面孔相似,1980年代以來由里根一手打造的共和黨一般被認為有三張面孔,即槍炮、生意與圣經。槍炮自然指的是動不動就要舞刀弄槍的代表軍工利益的軍事鷹派,生意代表溫和重商派,而圣經則是宗教保守派。目前看,反恐戰爭與金融危機所引發的美國聯邦預算的巨大壓力以及國內戰略界濃重的“內顧傾向”,明顯打壓了軍事鷹派的活動空間,其代表人物約翰•麥凱恩在2008年以來大肆叫囂美國在亞太的所謂“威脅”也正是為了盡力爭取多一些話語權,而其在今年謀求連任時的捉襟見肘也證明了一個人掙扎的收效甚微。
相對于軍事鷹派的困境,重商派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迷惘,無論是支持自由貿易還是從國內市場和勞動力的考量出發支持移民改革,都難以在民怨爆棚的大選年找到足夠的政治市場。這也可以解釋杰布•布什或者約翰•卡西奇無力熬過初選的原因。比較之下,唯有宗教保守派繼續發揮著共和黨黨內黏合劑的關鍵作用,甚至還在過去幾年中馴服了茶黨勢力,弗蘭肯斯坦式地組合為“茶黨福音派”。但問題在于足以在價值觀、家庭觀念等傳統議題上說服藍領的宗教派并不能為目前最為棘手的經濟與就業關切開出靈丹妙藥,于是特德•克魯茲也只好在初選的最后一刻敗下陣來。
三張面孔的失靈為新面孔的浮現創造了機會,這也就是特朗普倡導的所謂“本土主義”傾向。回望過去,“本土主義”作為共和黨黨內并不主流的勢力也算由來已久,而上一次被關注還是在1940年共和黨初選中關于參與二戰與否的激烈爭辯,其時俄亥俄州國會參議員鮑勃•塔夫脫就是持有堅定不干預傾向的“本土主義者”。而幾乎在美國立國之前,來自英國的新教徒移民就自視為“真正美國人”,并將“本土主義”的矛頭直指了信仰天主教的其他歐洲移民以及北美大陸的土著。
在口無遮攔之間,特朗普高超地在族裔和宗教意義上操作著“本土主義”,一方面以嚴厲的移民限制政策回應著藍領群體的經濟關切,一方面又以強有力的反恐策略滿足宗教保守派對外部世界的焦慮。特朗普為共和黨招回的這張面孔,的確更為有效地吸引了在本次選舉中出現擺動的藍領階層,但也很大程度上挑戰了共和黨傳統主流派的心理底線。基于“本土主義”的不干預傾向令軍事鷹派無法接受,徹底地排斥“他者”甚至減少與“他者”聯動的極端主張也明顯傷及重商派利益,而美墨邊境筑墻、驅逐非法移民等一系列政策議程走到底其實是與保守主義價值觀背道而馳的大政府擴權。更為令人擔憂的是,這種“逞口舌之利”的極端做法到底會為美國乃至世界帶來什么?
從前副國務卿羅伯特•阿米蒂奇到前財長亨利•保爾森,再到曾是2010年加州州長共和黨候選人的惠普現總裁梅格•惠特曼??盤踞在華盛頓的戰略界精英與來自新英格蘭地區和西海岸的商界人士攜手,吹響了共和黨內部最先反對特朗普的號角。而這些人也被認為可能成為所謂的“克林頓共和黨人”;甚至據此有預判認為,“克林頓共和黨人”會類似于1980年代的“里根民主黨人”,促使希拉里•克林頓在本次大選中以類似里根時代的歷史性選票優勢入主白宮。
從5月鎖定初選以來,特朗普言行的前后不一也凸顯了其在團結共和黨主流和維持白人藍領群體支持之間的艱難抉擇。而至少自7月底全國代表大會以來,雖然其過激言論有所收斂,但特氏基本上放棄了整合共和黨、實現“最大公約數”的努力,轉而繼續以“本土主義”穩固藍領基本盤。換言之,競選總統的特朗普雖然并非徹底無視“學習總統范兒”的建議,但還是在更多時候堅持著“讓特朗普做特朗普”的本色出演。
藍領真的能撬動驢象政治?
從茶黨運動到占領華爾街,從特朗普到桑德斯,美國驢象政治展現出所謂“黨間斗、黨內斗”的奇特圖景,這也是1856年民主、共和兩黨對決形成以來的頭一遭。依照美國政治學界關于“政黨重組”標準的判斷,如此“碎片極化”的態勢極可能意味著下一次政黨重組的開端。本質上講,政黨重組意味著政黨選民盤的重大變動。1960年代在《民權法案》與“偉大社會”的推動下南方的非洲裔倒向了民主黨;而在1980年代里根又將新英格蘭和西海岸的重商派與南方保守派團結黏合在一起。
讓歷史照進現實的話,如今被特朗普撬動的藍領群體是否會導致共和黨的重組的確還存在諸多疑問,比如藍領群體在政治規模意義上會否有與非洲裔同樣的體量,如今按照美國社會學界的標準,勞工階層(workingclass)可達到三成,這樣的話無疑是個重大數字;又如也要充分考慮藍領群體與少數裔群體、女性群體之間的交叉關系,如果去除被民主黨引力吸引的群體之后,到底又有多少群體正在變動;再如還需要明確藍領群體的變動是否只是總統層次而已,是否普遍存在于其他選舉層次,即能否形成普遍趨勢。更為嚴峻的是,在各自的重大重組,兩黨接納、消化新選民盤的過程都相對順利,至少沒有出現如今共和黨在“特朗普現象”影響下的致命不適。
面對后金融危機時代長期作為“沉默大多數”的藍領群體的覺醒,一面是民主黨的長期忽視,另一面是共和黨的投機煽動。在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極化政治和以當選為至上目標的競選政治的雙重侵蝕下,驢象兩黨被鼓吹為政體潤滑劑的“第二憲法”角色快速褪去,選民正在因無法通過政黨實現利益表達而對美國政治愈加失望。而今,下一屆美國總統只能從希拉里或特朗普之間產生,但無論誰勝出,輸的都是驢象兩黨。他們輸給了變化著的時代,更輸給了迫切期待變革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