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戰后期至20世紀60年代后期,從一定意義上說,由于美國對中國的戰略誤判,導致其先后不同程度上介入中國、朝鮮和越南的內戰,從而造成了中美敵對,甚至沖突的局面。其結果,美國的上述干涉都以失敗而告終。作為始作俑者,美國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與此同時,這些干涉也給其他相關國家造成重大損失,使中美關系遭受嚴重破壞。考察這段歷史,意在從中吸取深刻的教訓和啟示,以避免因一方或雙方的戰略誤判而導致的中美關系悲劇重演。
【關鍵詞】冷戰 朝鮮戰爭 越南戰爭 戰略誤判 中美關系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識碼】A
近年來,中美兩國在外交、軍事、經濟及人文交流等方面都取得了可喜的進展,其中,在應對全球氣候變化,抗擊埃博拉疫情,處理朝核問題和伊朗核問題以及應對從阿富汗到塞拉利昂的廣大地區所面臨的發展挑戰等問題上,中美兩國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合作。但是,雙方在南海、網絡安全等問題上的分歧與關系緊張卻呈加劇之勢,這也是不容回避的事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與中美圍繞南海問題所出現的緊張局面遙相呼應,美國國內正掀起對華政策的大辯論,這場辯論旨在對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奉行的以接觸為主的對華政策及其效果進行反思與評估,以確定其是否歸于失敗。無獨有偶,美國著名中國問題專家、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中國研究系主任、海曼講席教授藍普頓(David Lampton)提出:“中美關系正逼近打破平衡的臨界點。”①在此背景下,中美關系何去何從又成為熱議的話題。對此,習近平主席早就有預見性地指出,只要中美從大處著眼、尊重和照顧彼此核心利益,堅持建設性方式,避免戰略誤解誤判,分歧就可以得到管控,共同利益就可以得到維護。②
有鑒于此,本文擬回顧二戰后期至20世紀60年代后期二十余年間的中美關系,從美國對華三次重大戰略誤判的視角,探討敵視與對抗的中美關系使美國、中國以及其他相關國家所付出的代價,以期從中吸取深刻的教訓和啟示,并對美國國內對華接觸政策持質疑甚或反對態度的人給予側面回應。
歷史上美國三次重大對華戰略誤判
20世紀4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后期的二十余年時間里,可以說是中美關系由敵對走向對抗與沖突的時期。之所以如此,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美國先后三次出現重大對華戰略誤判。③
第一次戰略誤判:從構建戰后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以及以狹隘的意識形態劃界的冷戰視角出發,對美國干預下中國革命仍將取得最終勝利的前景產生戰略誤判。
需要強調的是,二戰后期,美國政府并非對中華民國政府行將垮臺的可能性沒有精準的預判,而是對美國干預后它仍然難逃敗局的前景缺乏戰略性判斷,否則對這一時期美國的對華政策就難以給出更具說服力的解釋。1945年秋,赫爾利大使寫道:“華萊士副總統于1944年從中國回來時告訴羅斯福總統說,中華民國政府很快就要垮臺。接著兩位美國參議員(布魯斯特和錢德勒)預言道,只有奇跡才能阻止中國政府的覆滅。這種看法在美國和中國的文職與武職官員中間是非常普遍的。④即便如此,杜魯門政府仍然走上了“扶蔣反共”的道路,這一選擇與羅斯福總統對戰后世界秩序的設計以及冷戰的爆發具有密切聯系。
二戰尚未結束,美國總統羅斯福就開始謀劃戰后以美國為領導的國際秩序。在這樣一個國際秩序中,一個“穩定的”、對美國“友好的”中國是不可或缺的,它將作為美國最密切的盟國,對付太平洋地區的其他大國:俄國、英國以及東山再起的日本。因此,羅斯福認為,“美國的遠東政策應以中美兩國政策的緊密合作為基礎。”⑤而當時,美國看不到在國民黨內有比蔣介石更強有力的領袖,因此,羅斯福認為蔣介石是能“在戰后把中國人民團結在一起的唯一領袖⑥”。
繼任的杜魯門總統顯然也認同羅斯福總統關于戰后國際秩序、美國領導地位以及中美關系的設想。杜魯門在其《回憶錄》中明確寫道,在與回國述職的赫爾利和魏德邁討論美國的對華政策時,“我清楚地告訴他們說,我們的政策就是支持蔣介石,但我們卻不卷入中國的內戰中為蔣介石作戰。”⑦然而,隨著冷戰的爆發,美國政府在國共內戰中選邊站的政策越走越遠。
但是,中國革命形勢的迅猛發展打破了美國政府中“親蔣派”的幻想。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取得三大戰役的決定性勝利,國民黨政府行將潰退之時,美國政府既未能徹底從中國內戰中“脫身”,也未能與新中國的決策層進行有效的“接洽”與協調。究其原因,美國對中國革命運動的敵視主要源自美國人的冷戰意識形態和傳統的反革命思想, 這兩種觀念在深層次上決定了美國無法對中國革命運動的勝利做出合理的反應。⑧
第二次戰略誤判:在冷戰的背景下,過分夸大蘇聯威脅,而對中國對美國軍事干涉朝鮮戰爭的可能反應作出戰略誤判。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對此,美國杜魯門政府最初的反應認為,這是蘇聯授意的挑釁行動,而且很有可能是一種聲東擊西的行動,即意在在世界的其他地區對西方發動攻擊。當時,南斯拉夫就被認為是蘇聯陣營潛在的進攻目標。時任美國國務院顧問凱南甚至認為,如果蘇聯進攻伊朗和德國,則表明蘇聯將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因此,只有美國對朝鮮的事態作出堅定反應,并且美國的立場在世界上獲得廣泛支持,才能改變蘇聯的計劃。⑨杜魯門總統在其《回憶錄》中也承認,當時他“認為俄國人估計我們不敢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也不會抵抗,企圖違反協議把朝鮮搞到手。”⑩
對于中國對朝鮮事態的反應問題,起初美國決策層傾向于認為,中國很可能趁機攻打臺灣。因此,杜魯門總統命令第七艦隊阻止對臺灣的任何攻擊,要求在臺灣的國民黨軍隊停止對大陸的一切海空行動。同時,宣布臺灣未來地位的決定,必須等待太平洋安全的恢復,對日本的和平解決或聯合國的審議。
美國決策層一度將其關注點放在蘇聯,甚至對于中國可能參戰的猜測也是與蘇聯的統一部署有關。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1950年8月25日提交的一份關于蘇聯可能對朝鮮局勢采取的行動的報告曾推測,蘇聯很可能進一步利用中共,包括部署有組織的中共軍隊進攻韓國和東南亞。報告同時認為,中共急于控制臺灣,仍有可能對臺灣提早發起進攻。
實際上,對于由于美國軍事干涉朝鮮內戰而給中國國家安全造成的嚴峻形勢,中國領導人高度關注并積極地做應對準備。1950年7月初,毛澤東和周恩來提出, 必須立即在中朝邊境集結9個中國師,以便在聯合國軍隊越過三八線時進入朝鮮北方作戰。他們將這一設想告知斯大林。7月5日,斯大林復電表示贊成,并說蘇聯將盡力為這些部隊提供空中掩護。
1950年9月15日,麥克阿瑟發動仁川登陸作戰。9月29日,在得知美國公開宣稱將向三八線以北進軍后,中共中央決定對美國擴大侵朝戰爭的企圖予以嚴正警告。10月3日凌晨,周恩來緊急召見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迎,再次警告說:如果美軍越過三八線,擴大戰爭,“我們不能坐視不顧,我們要管”。
但美國領導人抱定成見,不相信中國領導人有決心和意志出兵朝鮮作戰。他們將中國領導人的警告看作是“訛詐”和“恐嚇”。一直以精通所謂東方心理學自詡的麥克阿瑟斷言,中國一定不會參戰。因此,他不顧天氣、地形等不利因素,要求各部隊迅速北上。麥克阿瑟不僅自負,而且狂妄,他曾經在復活節島上告訴總統,即使中國人真的參戰,他也完全有能力把朝鮮戰場變成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殺戮場。出乎美國人意料的是,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參戰。10月25日,志愿軍打響入朝第一仗。11月25日,志愿軍發動了第二次戰役,將麥克阿瑟的軍隊全部趕到三八線以南。這一事態發展表明,美國高層不僅未深刻體察美國武裝干涉朝鮮給中國造成的巨大安全威脅,亦未預判到中國領導層及中國軍民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安全的決心和實力。
第三次戰略誤判:在冷戰的背景下,美國政府既過分夸大中國威脅,又過分夸大中國困境,因而對中國對美國侵略越南的反應作出誤判。
由于冷戰的爆發,印度在美國的戰略版圖上的地位變得重要起來。在美國看來,印度是“自由世界的前線”,而“美國在亞洲的利益在于非共產黨政權的存在。朝鮮戰爭爆發后,杜魯門總統迅即發表聲明,表示他“已指示加速以軍事援助供給在印度的法國及其聯邦成員國家的部隊,并派遣軍事使團,以便與這些部隊建立密切工作關系。”
肯尼迪和約翰遜兩屆政府逐步使美國卷入越南戰爭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當時的美國領導人幾乎無一不信奉所謂的“多米諾骨牌”理論,而且將這種理論同對中國的敵視緊密地結合在一起。1961年10月中下旬,肯尼迪派遣熱衷于“反游擊戰”的總統軍事顧問泰勒(Maxwell Taylor)和國家安全特別助理羅斯托,率領調查團前往西貢,對南越作實地考察,以便確定有效的“反叛亂”行動綱領。調查結論認為,由于中國和北越面臨嚴重的后勤困難,完全不用害怕共產黨大舉進攻南越及其鄰國;特別是中國的饑荒,使中國領導人不得不在一段時間內避免“軍事冒險”;美國的軍事干涉還可能增強美國同蘇聯和中國進行討價還價的地位。自1963年底中蘇公開論戰后,越來越多的美國政府官員,尤其是國防部的官員相信,中國國內的經濟困難,加上中蘇的分道揚鑣,已削弱了中國的實力,使中國逐漸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不太可能會貿然出兵援助北越。參謀長聯席會議告訴約翰遜,中國面臨的困境,使它在大規模干涉越南問題上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美國方面所作出的上述判斷無疑是有根據的,但是,如果將上述判斷作為美國在越南升級戰爭的依據,并且不顧此后中方的多次警告而企圖將戰爭推行下去,則又是致命的戰略誤判。
戰略誤判的代價
20世紀40年代中期至60年代后期,美國在亞洲基于對華戰略誤判而進行的三次不同程度的軍事干涉都歸于失敗,美國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些干涉也給其他相關國家造成重大損失,使中美關系遭受嚴重破壞。
在中國,美國戰略誤判的代價是與新中國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對立的,這種對立的關系迅速走向對抗和沖突也是美國在朝鮮和越南的干涉招致失敗的重要原因。梳理二戰后期至1949年美國對華奉行的從支持蔣介石到“扶蔣反共”政策的歷史,不難看出,美國與新中國的關系以對立開端是美國對華戰略誤判必然付出的代價。當時,“不論美國政府內部曾經多么認真地考慮要從中國內戰中脫身,實際上在阻撓中國革命取得最后勝利方面,美國始終是步步為營的。美國人的言行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和對中國革命運動的蔑視,其結果難免導致與新中國對抗。”
在朝鮮,據估計,朝鮮戰爭中美軍有3.3萬人陣亡,10.5萬人受傷;韓國有41.5萬人喪失,42.9萬人受傷。朝鮮戰爭讓兩大陣營從“冷戰”暫時轉入“熱戰”,不僅加劇了美國與共產主義世界之間業已存在并且不斷升級的緊張局勢,而且也加深了美軍與共產黨勢力在亞洲爭奪勢力范圍的鴻溝。美國一招不慎,讓中國也卷入了戰爭,在兩極對峙的格局下,雙方之間這種劍拔弩張、互不相讓的態勢愈演愈烈。這直接導致中美兩國的長期隔絕、敵對,甚至在越南戰場上的沖突。
在越南,據估計,越南戰爭中,美軍陣亡人數達5萬8千多人,負傷數十萬人。戰爭加劇了美國國內的各種矛盾,人民反戰運動達到美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規模;美國報刊承認,越南“戰爭是美國過去一世紀歷史上最悲慘的一章”。
回顧這一時期亞洲發生的大事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不難看出美國在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半個世紀后反思這段歷史,美國著名冷戰問題專家、耶魯大學歷史系教授約翰·蓋迪斯認為,美國對華政策的失誤在于它企圖“控制中國”。之后,朝鮮戰爭爆發了,戰爭爆發的原因和中國幾乎沒什么聯系,但它的結果卻影響了隨后幾十年的中美關系。這場戰爭還導致美國背離了凱南的有選擇的遏制政策(selective containment),轉而采取一種不分輕重緩急地對付所有情況和所有威脅的戰略。結果像雅典人一樣,美國人喪失了區別對待的能力,美國不由自主地變成了帝國,而它不久就在越南和其他地方為自己的過度擴張付出了代價,如同所有帝國遲早都要遭遇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