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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毅夫:分配關乎未來20年8%增長潛力

林毅夫演講實錄

主題:國際金融經濟危機:原因和教訓

主講:林毅夫

時間:2012年7月21日

地點:北京大學朗潤園

主辦: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CCER/CMRC中國經濟觀察”報告會

中國未來20年為何能繼續保持8%年增長

“8%增長是潛力,發揮潛力還需要兩方面的條件。第一,政策應該是真正挖掘潛力的政策,而不是趕超的政策。第二,作為發展中國家,確實有各種社會經濟問題和矛盾,應該不斷深化改革來解決”

6月22號我對中國未來做了一些論述,談到未來20年中國具有保持年均增長8%的潛力,在國內引起極大關注。這不是我第一次說這種觀點,1994年我就曾預測中國到2030年前可以保持每年8%的增長,到時經濟規模可以趕上美國甚至超過。那是第一次說,當時普遍認為不可能,說我是唱好中國,一個國家是不能唱好的,一個國家也不能唱衰,只能根據事實來分析。

這幾年在國內、國際各種會議場合,不管在外國人面前還是中國人面前,我講了很多次也做了很多分析。對長期增長潛力的分析非常重要,因為短期政策與長期增長的可能性高度相關,比如,一頭小毛驢,給它吃得再多,它能長成小馬仔嗎?不管短期政策怎么樣變化,長期分析是重要的,知道潛力是什么,然后去挖掘潛力,短期政策為長期增長創造條件,解除可能的增長瓶頸。

有學者懷疑中國還有二十年8%增長潛力的說法,主要基于兩個理由:第一,還不曾有任何一個國家維持50年年均8%以上的增長(在此之前的32年保持年均9.9%的增長),怎么會出現在中國?第二,高速增長的國家,在人均收入按購買力評價計算達到1萬美元左右時,增長速度都放緩,包括日本和韓國。

這兩個推論是不準確的。鄧小平改革開放的時候,提出20年經濟翻番,平均每年增長7.2%,當時在世界上還沒有像中國這么多大的國家,可以維持20年7.2%的年增長,更何況1980年代以前西方理論界還有自然經濟增長率,認為一個國家除戰后或自然災害復蘇,不可能有7%的增長。中國不僅是20年7%,現在是32年9.9%。歷史上不曾有過的,不代表不能發生。

第二,從新結構經濟學角度來看,一個國家的增長速度,靠的是技術不斷創新,產業不斷升級,不管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還具有后發優勢,后發優勢也就是指在產業升級和技術創新過程中,可以用前人經驗和前車之鑒,減少成本,創新速度可以大大加快,轉變為經濟增長。從歷史經驗看,以1990年的購買力計算,當日本、德國等人均收入達到1萬美元時,其人均收入已達到美國的65%;而我們達到1萬美元時,人均收入還不足美國的25%。同樣是一萬美元,而日、德的后發優勢已經很小,而我們的后發優勢還非常巨大。據麥迪森數據庫提供的數據顯示,2008年中國人均收入是美國的21%,相當于日本1951年的水平、臺灣地區1975年的水平以及韓國1977年的水平。在這個階段,日本維持了每年9.2%的增長,臺灣地區是每年8.3%的增長,韓國增長速度也超過7%。

從前景來看,我再次強調中國維持8%增長的潛力是存在的。日本1971年人均達到一萬美元,是美國的60%,韓國1997年達到美國的50%。如果把潛力利用好,中國到2030年人均收入應該有可能達到美國的一半。

當然,這是一個潛力,潛力的發揮還需要兩方面的條件。第一,政策應該是真正挖掘潛力的政策,而不是趕超的政策。第二,作為發展中國家,確實有各種社會經濟問題和矛盾,應該不斷深化改革來解決。當然,任何一個發展中國家,不可能沒有問題或矛盾,否則也就不是發展中國家了。

轉型國家充滿扭曲 制度變革需創新

“中國需要制度變革。但是,需要什么樣的制度是值得研究的,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所需要的制度是不一樣的,是有差異的”

中國需要制度變革,因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基礎水平增高,上層建筑也必須跟著變動,各種制度變革離不開生產力的發展、產業結構的變革。但是,需要什么樣的制度是值得研究的。

我們現在談制度一般就是以目前發達國家作為標準,比如華盛頓共識(編者注:是指20世紀80年代以來位于華盛頓的三大機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美國政府,以新自由主義學說為理論依據,針對20世紀80年代拉美國家減少政府干預,促進貿易和金融自由化的經驗提出來并形成的一系列政策主張)所推行的制度變革,看到發展中國家有差距,就認為制度扭曲對經濟發展造成約束,必須進行修改。世行有一個非常有名指標,叫企業經營指標,就是以發達國家市場制度作為標準衡量發展中國家。

實際來看,無論是1990年代的社會主義國家還有1980年代開始的發展中國家,按照華盛頓共識所進行的制度變革,推行結果普遍不好。國外學者做了詳細的經驗分析,發現發展中國家1980年代與1990年代的平均增長速度比1960年代到1970年代的平均增長慢,不僅增長速度慢,而且經濟波動的程度比1960、1970年代更高。有一些學者認為1980、1990年代是發展中國家以及轉型國家迷失的20年。

制度變革是需要的,但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所需要的制度是不一樣的,是有差異的。尤其是轉型中國家,并不是在理想的自由條件下運行,而是充滿各種扭曲。經濟學有一個最基本的理論,如果是在次優環境下,即使想進行最優的制度變革,導致的結果可能比原來更差。因此,進行制度變革必須要有創新,這也是我提出新結構經濟學希望解決的問題。

我舉一個金融體制改革的例子,過去談金融體制改革無非就是按照發達國家模式建立大銀行,建立股票市場。但是,發展中國家90%以上的生產活動是農戶或者是小農經濟,制造業大多是勞動力密集型,如果按照西方的金融體制改革,導致的結果就是80%、90%以上的生產活動得不到金融支持。我認為這是發展中國家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尤其是從華盛頓共識后收入分配不斷惡化的一個非常主要的原因,因為只有大企業得到金融支持。

我們的金融改革滯后,但并不應該改成與發達國家一樣的金融體制,而是必須根據中國現有發展階段,推行能夠給中小型農戶、制造業與服務業提供金融支持的改革。

制度改革不能簡單套用國外理論與經驗,必須結合自己發展階段與結構,如此政策才能夠真正變成橋梁,讓年均8%的增長潛力發揮出來。

事實上,中國經濟能夠發展這么快,與每個地方政府都有支柱產業,并為支柱產業的形成給予一定助推有關系。經濟發展的本質是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不斷地變遷,地方產業能不能發展得好,與地方產業群聚有很大關系,而產業群聚能不能形成,又與基礎設施建設以及進入時間有密切關系,如果這些完全靠市場自發,可能沒有辦法解決。

經濟以市場為基礎,同時,需要政府進行協調,應該是兩只手發揮作用。在這個過程中會不會出現問題?一定會,不管是靠市場還是靠政府,但看問題還是應該看主流。另外,有了比較好的理論框架后,對哪些屬于正常干預,哪些屬于不正常干預,進行社會監督,使政府助推發揮積極效果,盡量避免負面作用。

現在經濟增長速度放緩是必然的

“我覺得下一輪反周期刺激政策,同樣是要超越凱恩斯主義,但更多是利用財政方式,而不是貨幣方式”

2008年國際金經濟危機發生以后,國際理論界普遍受到理性預期學派(編者注:20世紀70年代在美國出現的一個經濟學流派,從貨幣主義學派中分化出來,被認為是新古典派經濟學第二代。所謂理性預期是指人們預先充分掌握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信息做出的預期)影響,認為在發生金融危機、經濟簫條的時候,政府的主要作用是加強社會保障,維持社會穩定;政府財政稅收一定會減少,社會支出一定會增加,政府財政赤字本身會增加,這是自動引擎,靠此就可以度過金融危機。

當然,中國政府與其他多數政府推行的都是凱恩斯主義,但中國政府做的是“超越凱恩斯主義”。按照凱恩斯主義,積極財政政策有兩種方式,一是減稅,一是投資。而中國政府在推行積極財政政策的時候,利用這樣一個刺激,主要用于能夠提高生產率,消除增長瓶頸的基礎設施建設,我把這樣的經驗總結為“超越凱恩斯主義”。這是中國1997、1998年東亞金融危機以后執行的。

這次國際金融經濟危機后推行的70%、80%項目同樣如此,但現在經濟增長速度慢了,是不是推行出現問題?現在經濟增長速度放緩是必然的,有兩個原因,一是上一輪投資項目到現在基本都要收尾。第二,國際經濟金融危機還沒走出來,歐美市場相對疲軟,而中國目前出口在經濟中所占比重相當大。外部環境不好,國內投資基本收尾,經濟增長速度會慢一點。在這種狀況下,新一輪有可能再啟動相對寬松的反周期政策。

那么,有沒有一些經驗教訓可以總結?我覺得是有的,上一輪積極的反周期政策,更多依靠貨幣政策,帶來物價上漲、房地產價格上漲,這是大家都看到的。

我覺得下一輪反周期刺激政策,同樣是要超越凱恩斯主義,但更多是利用財政方式,而不是貨幣方式。

收入分配是當前中國最重要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必須依靠一次分配,達到公平跟效率的統一,才能夠真正發揮8%的經濟增長”

收入分配是當前中國最重要的問題。解決收入分配,必須以一次分配改善為主,也就是讓各種要素在收入分配中得到應有的。如果我們能夠按照比較優勢發展,一次分配就可以達到公平與效率的統一。即使目前人均GDP達到5000美元,但是與歐美等國相比,我們的比較優勢還是集中于勞動力相對密集的產業,也是真正能夠形成競爭優勢的,政府給一點幫助,不需要勞動補貼,企業就能夠賺錢。

如果多發展比較優勢產業,會創造很多就業機會,窮人收入主要是靠勞動收入,如果有很多就業機會,分享經濟增長果實,工資會增長很快。在這一過程中,勞動者所擁有的比較優勢資源的價格不斷上升,而資本回報相對下降,經濟可以發展得又快又好。我一再強調一次分配為主,靠市場調節。

市場過程面臨產業結構升級以及國際經濟周期等,當然會有一些臨時失業,臨時失業就必須有社會保障,也就涉及二次分配。

對富人征稅主要是針對收入,而不是靠二次分配本身來解決收入問題。二次分配應該是解決社會保障問題,而不是從根本上解決社會分配問題,盡管對社會分配會有貢獻。

更重要的是必須依靠一次分配,達到公平跟效率的統一,才能夠真正發揮8%的經濟增長潛力。

[責任編輯:武潔]
標簽: 林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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