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何理解中國文化,不僅要看它過去發明的思想體系有何特征,還要看這些思想體系是如何產生的,看這一文化中的制度、價值和發展規律是如何形成的。在介紹過去數十年來文化心理學領域的相關成果的基礎上,總結了中國文化的特征:關系本位、團體主義和此岸取向。這是研究中國文化的現實狀況和未來走向的重要依據,是闡明中國未來的政治與社會道路的關鍵。同時,親情為中國文化之本,以及中國社會道德與秩序重建的基礎。
關鍵詞:中國文化 此岸取向 關系本位 團體主義
作為生活方式的“文化”
“文化”一詞的現代含義是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Edward Taylor,1832~1917)于1871年創立的,指一個社會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乃至技能等的復合體。①泰勒對于文化的定義雖然權威,卻也引起人們的疑惑,一個如此之多成分混合出來的東西意義何在?格爾茨說,“盡管他的概念的創新力不容否認,但在我看來,似乎是模糊之處大大多于它所昭示的東西。”②另一個給人帶來迷惑的是“文化”一詞的多義性。克羅伯、克魯克洪一共搜羅到164種不同的“文化”定義,其中157種均發生于1920年~1950年這30年間。③Philip D. Smith則認為,文化的諸多不同含義可歸納為三個方面:智識、精神和審美能力的進步;各種文藝活動及其產物,如電影、藝術、戲劇等;民族、群體或社會作為一個整體的生活、活動、信仰和習俗。④事實上,包括克羅伯等人在內的文化人類學家,多半從最后一方面來理解文化。他們多傾向于把文化當作一群人(一個種族或民族)的生活方式。⑤本文也是在這個意義上來討論文化和中國文化的。
那么,該如何理解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文化”呢?
文化人類學者克利福德·格爾茨(Clifford Geertz)認為,“文化就是這樣一些由人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⑥具體來說,文化可定義為在符號中展現、在歷史中傳承的意義模式,一種以符號方式表達、通過繼承獲得的概念系統,人們正是憑借它得以交流、延續和發展他們對于生活的知識和態度。⑦文化心理學的倡導者Richard A. Shweder也認為,文化是一個通過符號組織起來并代代相傳的、共享的意義世界,因而是一個典型的“人為制造出來的”的世界,作者把這個世界稱為“意向性世界”(intentional worlds),意在強調人為因素的作用。在這個世界中,文化共同體內部傳承下來的世界觀、價值觀、信仰、觀念等等“武斷地”決定了一個世界的面貌,并導致不同的文化世界之間具有不可通約性。以園中野草為例,“野草”之為野草,完全是定義出來的,其存在、被拔除、被欣賞等也完全因此而定。⑧
在Richard Shweder看來,文化心理學主要研究文化因素是如何影響人的心理、思想、情感、價值的,該學科強調了人類存在方式的不確定性(在意義尋求方面),以及世界是人為建構出來的意向性概念(intentional conception of "constituted" worlds)。前者認為人類存在高度地依賴于從社會文化環境中把握意義和資源的特點,后者強調主體與客體、實踐者與實踐、人與社會文化環境之間相互滲透,無法將它們分開來獨立對待。“文化心理學的基本觀念是,沒有一種社會文化環境或其屬性可以獨立于人從中把握意義與資源的方式而存在,與此同時,人也是通過從社會文化環境中把握、使用意義和資源的過程而轉變其主觀世界和精神生活。”⑨
文化心理學與其他心理學部門的最大區別在于,它堅決反對人類一切文化中的心理現象都是某種全人類或人性普遍共通的規律或法則的產物的觀念(特別是跨文化心理學、普通心理學等均無視文化的差別,將所有人類假設為遵照同樣的心理規則)。
在《文化思維:文化心理學的征程》(Thinking through Cultures: Expeditions in Cultural Psychology, 1991)一書中,Richard Shweder激烈地抨擊了啟蒙運動以來,西方人在一種進化論社會歷史觀的支配下,以巫術∕科學,原始∕現代,迷信∕客觀性等二元區分的眼光看待非西方社會的錯誤觀念,這種觀念在愛德華·泰勒(Sir Edward Tylor)和弗雷澤(Sir James Frazer)那里得到了明顯的體現。⑩
他說,不同的種族(ethonic groups)有不同的世界觀或價值觀(conception of things),比如很多種族相信祖先的靈魂可以進入一個人的身體里并對他發生毀壞;寡婦是不祥的象征,應加回避;鄰居的嫉妒可能使你生病;靈魂可以輪回(轉世);世間一切都是報應,死亡也不是例外;模仿經典啟示(parody of scriptural revelation)是褻瀆,應受懲罰,等等。這些世界觀或價值觀(conception of things)與我們的不同,它們是否合理(rationally justified)呢?人們相信,如果他們的世界觀∕價值觀合理的話,我們的自然就不合理,反之亦然。而人類學相對論者可能認為二者均合理,但這需要以我們理解他人的思維邏輯(make rational sense of their conceptions of things)為前提,否則究竟我們憑什么認為別的種族的世界觀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