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實施高質量的老年教育是我國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的題中之義。老年教育可被視作維護老年人教育權利、為老年人提供福利的重要制度；也可被視作提升人力資源質量、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的經濟戰略。雖然老年教育不乏公共性和產業性的特質，但其本質屬性依然是教育性。促進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應在堅守普惠性的基礎之上，協同政產學等多方力量，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為老年人提供多樣化、高質量的教育機會和資源。

【關鍵詞】老年教育 人口老齡化 銀發經濟 【中圖分類號】G52 【文獻標識碼】A

中國老年大學協會的消息顯示，截至2023年4月，全國各級各類老年大學（學校）已達7.6萬所，參加學習的學員2000多萬人。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底，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超2.9億，占全國人口的21.1%。我國老年人學習需求強烈，供需之間存在缺口。國家統計局服務業調查中心對北京、江蘇、河南、廣東等12個省（區、市）的415家老年教育機構開展的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情況專題調研，發現2024年“春節后，多地老年大學新學期報名，不少學校線上名額‘秒空’，線下報名也非常火爆。30.1%的受訪機構表示招生火爆，47.2%招生較好”。①為促進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關于老年教育的根本屬性，在公益和商業、普惠和高端之間的定位，以及教育強國建設背景下老年教育社會價值的彰顯路徑等，成為值得關注的問題。

老年教育的根本屬性

老年教育的根本屬性反映著老年教育的一些本質性特征。從《教育大辭典》下的定義來看，老年教育是終身教育體系的最后階段，在實踐中從屬于成人教育范疇，是“針對老年人生理、心理特點進行的教育活動”。②可見，老年教育的根本屬性是教育性，目的是滿足老年人的學習需求和提升他們的終身學習能力，幫助老年人實現個人發展、社會參與和生活質量的提升。

聚焦教育性這一根本屬性，老年教育具體表現出如下特征：一是終身學習。老年教育鼓勵老年人持續學習和追求知識，希望其認識到學習是一個持續的過程，無論年齡大小都應該堅持學習。二是個性化。老年教育應該根據老年人的個體差異和需求，提供個性化的學習計劃和教學方法，充分考慮老年人的興趣、能力和健康狀況。三是社交互動。老年教育應該幫助老年人建立社交網絡和交流平臺，增強其社會參與感，使其在積極的人際互動中保持對他人和社會的關注。四是健康關懷。老年教育應該關注老年人的身心健康，提供適當的體育鍛煉、心理支持和健康管理等方面的教育內容，幫助老年人保持健康的身心狀態。五是實用性。老年教育應關注老年人的實際需求和生活技能，提供與社會、家庭和個人生活密切相關的知識和技能培訓。

基于教育性這一根本屬性，我們還應看到因教育對象生理和心理特點不同而表現出來的差異性。這里的差異性不僅指老年人相較于兒童、青少年和中年等其他年齡段的人不同的典型特征，還體現在老年群體中彼此由于身體機能和精神狀態的不同而帶來的巨大差異。如一般把65歲以上的老年人分為三個次階段，其中65到75歲之間的老年人處于“精力充沛的中老年期”；75到85歲之間的老年人處于“遲緩的高齡期”；85歲以上的老年人處于“虛弱的老邁期”。這種巨大的差異不僅影響到老年人的生活，而且給老年教育目標的設定、內容的選擇和活動的開展等帶來嚴峻的挑戰。

上述僅從時序角度來細分老年群體，但實際上時序年齡與生物年齡、心理年齡或社會年齡不一定有直接的相關性。如就生物年齡而言，很多老年人雖年歲已高，但身體各項功能指標非常健康，而有些老年人則身體功能衰退嚴重。就心理年齡而言，有不少老年人心態年輕，思維敏捷，對各種環境具有很好的適應能力和探究欲望。老年群體內部的差異性使得不同年齡特征的老年人在教育需求上表現得有所差異，有的強調能力提升，有的著重興趣養成，有的關注衛生教育等，這使得老年教育工作的目標更為多樣，任務也更為繁重。

與老年人相關的社會政策和教育政策能夠反映出這一群體的特定需求。就老年教育這個主題而言，“積極老齡化”的相關理念值得深入關注。1991年，聯合國大會通過了《聯合國老年人原則》，強調“獨立、參與、照顧、自我充實和尊嚴”五大原則，引導世界各國關注并采取“積極老齡化”的理念。2002年，世界衛生組織發布《積極老齡化——政策框架》報告，認為應對全球人口老齡化的挑戰，需要使老齡化成為正面的經驗，必須讓健康、參與和保障的機會盡可能達到適宜狀態，以提升老年人生活質量。這也為后續國際上推動老齡化政策制定提供了重要參考。2021年11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提出：“把積極老齡觀、健康老齡化理念融入經濟社會發展全過程。”2022年10月，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提出要“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將老齡工作上升到國家戰略地位。

綜上，積極老齡化的理念已經成為國際共識，是很多國家制定政策的重要理論依據。該政策理念認為老年人不是從工作與社交活動中“撤退”，開始過離群索居的生活，相反，提倡老年人應延續中年時期的生活狀態，積極尋找可能的替代選擇。因此，需要在全社會培育積極樂觀、健康向上的老年生活觀，建構符合老年人生活與發展的老年友好型社會，而老年教育顯然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如我國提出的“老有所教、老有所學”的老齡工作目標，就是分別從政府和社會提供教育機會、學習者獲取和利用教育機會兩個方面彰顯老年教育在積極老齡化進程中的重要性的。

對老年教育內涵的不同界定，會引導實踐中不同的努力方向和策略

老年教育提供的究竟是一種公共服務，還是一種待價而沽的商品？如果是公共服務，則普惠性是其基本特征；如果是商品，則競爭力是其關注要點。這需要我們對兩種不同的老年教育觀及其內涵作進一步辨析。

一方面，老年教育可被視作維護老年人教育權利、為老年人提供福利的重要制度。強調老年教育作為一項基本公共服務的性質，須重視增加老年教育的公共服務總量，關注其服務質量，提升其均等化水平。這種認識基于老年人有終身發展需要并擁有教育權的理解之上。1982年2月，中共中央作出《中共中央關于建立老干部退休制度的決定》，1983年，我國第一所老年大學“山東省紅十字會老年人大學”創辦成立，可見制度化的老年教育是滿足離退休老干部們繼續學習的迫切需要而產生的。其后多所老年大學在各地相繼自發創辦，老年教育的對象也逐漸由離退休干部向全體社會老年人轉變。老年教育有助于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和幸福感，也有助于老年人的社會參與和融入。前者是老年人通過各種形式的教育活動，繼續學習新知識、提升技能，增強自信心和自尊心；后者是老年人通過參與教育活動，擴大社交圈子，減少孤獨感和社會孤立。

1996年8月，我國第一部涉及老年人的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頒布，通過立法的方式將老年教育明確為老年人繼續受教育的權利。該法第七十一條強調老年人有繼續受教育的權利，鼓勵社會辦好各類老年學校。為此，我國逐步形成了由中央組織部、教育部、民政部、全國老齡委等多部委協同推進老年教育發展的管理機制，明確要“推進老年教育機構逐步納入地方公共服務體系，完善老年人學習服務體系，辦好老年大學，有效擴大老年教育資源供給”。2016年10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老年教育發展規劃（2016—2020年）》，提出“以擴大老年教育供給為重點，以創新老年教育體制機制為關鍵，以提高老年人的生命和生活質量為目的，整合社會資源、激發社會活力，提升老年教育現代化水平”。積極老齡化從以需求為基礎的觀點轉為以權利為基礎的觀點，承認在增齡過程中老年人有處理生活各個方面的權利。

另一方面，老年教育可被視作加強人力資源開發利用、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的經濟舉措。隨著我國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一系列挑戰接踵而至，為此，我國已將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上升為國家戰略，在尊重個體意愿的前提下，積極構建網絡化、數字化、個性化、終身化的教育體系，擴大老年教育城鄉間、區域間的覆蓋面，為老年人提供繼續參與經濟生產和社會活動的機會。③這種觀點在歐盟《老齡化綠皮書》中也得到鮮明體現，“在開發老年人的技能、改進其驗證方式和提供職業指導方面存在巨大潛力。成人教育和培訓有助于在不斷變化的工作世界中提高就業能力，因為不斷變化的技能需求，特別是綠色和數字轉型帶來的新工作潛力”。④在其看來，老年教育有兩個目標：第一，提高老年工人的技能并增加他們的終身學習機會；第二，為退休人員提供更多的學習機會，包括促進成年學生對高等教育的參與。他們并非單純強調老齡化，而是從經濟的角度提出了“生產性的就業”。

從提高人力資源的角度來看，老年教育是具有龐大市場價值的產業。人口老齡化使得教育等服務消費的主體構成發生變化，老年群體成為消費主體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一數量龐大、學習欲望強烈且支付能力有保障的群體正在促成一個前景廣闊和增長迅速的教育市場。近年來，銀發經濟快速興起，養老服務、大健康、繼續教育、文體旅游以及各類老年生活用品等產業需求越來越大，為經濟發展帶來新的增長點。《“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中明確提出要“大力發展銀發經濟”，政府通過不斷加大老年教育經費的投入，提供專項補貼或優惠政策，鼓勵社會力量和民間組織參與，從而吸引了一些企業和機構進入老年教育行業。其中不乏利用創新性技術支撐老年教育行業發展的新模式，如通過網絡平臺、在線課程等技術手段，為老年人提供線上線下混合學習的機會，讓他們獲得更加便捷和個性化的教育體驗。同時，激烈的市場競爭也使老年教育產品和服務的迭代速度加快，出現了如老年人健腦游戲、社交智能機器人等針對性強的教育產品，進一步提升了教育的娛樂性和強化了教學效果。

老年教育的本質在于其內在的教育性，但由于教育系統嵌于社會系統之中，總是受到政府和市場兩種力量的影響，從而其教育性也就體現出公共性和市場性的不同特點。從人力資源發展的角度看，老年教育已經融入終身教育體系，可以滿足老年人知識和技能增長的需要。在全民教育終身化、國家人口老齡化等多重作用下，為了推動老年教育的高質量發展，滿足老年人多樣化的需求，市場的力量也被有效激發起來，老年教育成為發展銀發經濟的重要任務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在發展老年教育時，應當統籌兼顧，在堅守其公共性的基礎之上，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

普惠與多樣化：未來老年教育的發展方向與策略

就老年教育的公共性而言，老年教育注重為每一位老年人提供基本的學習機會和培訓資源，幫助其提高生活質量、更好融入社會。就老年教育作為一個產業而言，老年教育強調有效利用市場機制，吸引企業和社會機構參與老年教育產業發展，為老年教育帶來差異化服務。普惠性是當下我國開展老年教育應該堅持和采取的立場，即通過全社會的努力和資源的投入，構建一個為所有老年人提供合適教育機會的公共服務體系，同時致力于提供更多的老年教育資源和機會，建立更多的老年教育機構，降低學費，并通過政府支持和社會資金促進老年教育的發展。

其一，明確政府的主體責任，推進老年教育的制度化發展。進一步強化頂層設計，完善老年教育政策體系；協調不同行政部門和社會力量，完善老年教育治理體系，推動老年教育工作走上制度化軌道。根據老年教育事業發展規劃的需要，加大財政投入力度，同時出臺社會資金引入優惠政策，形成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等多方主體分擔和籌措經費機制，用于建設和維護老年教育機構、培訓老年教育師資隊伍、開展老年教育項目和活動等。加強對老年教育的宣傳和推廣，提高老年人的學習意識，鼓勵他們積極參與老年教育。

其二，促進資源均衡配置，加快建設高質量老年教育體系。鼓勵地方政府先行先試，建立城鄉一體化的保障機制，將老年教育向社區、農村延伸，擴大老年教育的覆蓋面。完善老年大學的配套設施，發揮其示范引領作用，提升教學質量和服務水平，為其他老年教育機構在課程教學、師資培訓、資源共享等方面提供指導和支持。通過老年開放大學、終身教育服務平臺等渠道，為老年人提供在線教育、學歷繼續教育等教學服務。充分挖掘和利用全社會的智力資源，形成多樣化的師資來源格局，構建由各類學校教師、行業專家、離退休人員、高校學生等志愿者組成的師資隊伍；加強對老年教育教師和工作人員的培訓，提高其專業水平和教學能力，確保老年教育的質量。提供包括教材、學習工具、網絡平臺等豐富多樣的老年教育資源，讓不同年齡層次、文化程度、收入水平、健康狀況的老年人均有接受教育的機會，最大限度滿足老年群體的不同學習需求，辦好“家門口”的老年教育。

其三，織密基層教育網絡，打通老年教育“最后一公里”。建立市、區、鎮(街)、村(居)等四級老年教育教學網絡，積極推動建設老年教育機構，包括老年學校、社區學習中心等，為老年人提供學習的場所和資源。發揮老年大學在老年教育中的主力軍作用，出臺社區老年大學建設的相關制度，統籌指導辦學點工作，將場所建設納入社區建設和治理規劃，根據人口規模及教育需求，科學設置街道（鄉鎮）以及社區（村）老年教育場所，配套建設教育服務設施，做到“有場所、有牌子、有人員、有計劃、有教學”。積極探索老年教育與相關產業聯動新模式，將老年教育與康養、文化、旅游、娛樂等相關產業相結合，促進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鼓勵老年人參與社會活動和志愿服務，通過老年教育提升其社會參與能力。

其四，發揮市場積極作用，吸引社會投資。鼓勵企業、社會組織以及個人依法設立老年教育機構或參與老年教育活動，進一步擴大老年教育覆蓋面。提供多樣化的老年教育產品和服務，包括不同領域的課程、培訓、在線學習平臺等，以滿足老年人的學習需求和興趣。確保老年教育產品和服務的質量，提供高水平的教學資源、資深的教師團隊和有效的教學方法，保證老年人能夠獲得有價值的學習體驗。提供經濟可行的老年教育選擇，確保老年人能夠承擔得起學費，并提供適應老年人時間安排的靈活的學習方式。鼓勵創新和技術應用，推動老年教育的發展。例如，利用互聯網和數字技術，提供在線學習平臺和虛擬教室，方便老年人進行遠程學習和互動交流。建立老年人學習社區和交流平臺，促進老年人之間的互動和交流，增強其社會參與感。了解老年人的學習需求和偏好，根據市場需求開發相應的教育產品和服務。

其五，強化老年教育機構的責任，全面推進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以老年大學為核心的老年教育機構應根據老年人的學習特點和需求設計適合老年人的課程，課程內容應有趣、易于理解和應用。配備經驗豐富、專業素質高的教師團隊，他們應該熟悉老年人的學習需求和心理特點，并能夠采用適合老年人的教學方法和策略。根據老年人的興趣、能力和學習進度，為他們制定個性化的學習計劃和提供針對性的輔導。創造良好的學習環境，提供舒適的教室、先進的學習設施和資源，以及友好和諧的學習氛圍，讓老年人感到舒適和愉悅；組織講座、研討會、文化活動等豐富多彩的學習活動，為老年人提供更廣泛的學習機會和進行社交互動的平臺；進行學習評估，了解老年人的學習進展和成果，并提供針對性的反饋和建議，幫助老年人不斷強化學習效果；關注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和福祉，提供必要的健康指導、心理支持和社會服務，提升老年人的幸福感。

（作者為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教授、博導，教師教育研究中心主任）

【注：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一般課題“組織跨界學習視域下高水平綜合大學教師教育的運行模式研究”（項目編號 ：BIA230166）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趙娟、趙麗：《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前景向好》，《中國信息報》，2024年4月15日。

②教育大辭典編篡委員會編：《教育大辭典》（第三卷），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377頁。

③馬麗華、葉忠海：《中國老年教育的嬗變邏輯與未來走向》，《南京社會科學》，2018年第9期。

④Marvin Formosa,“Five decades of older adult learning: achievements and challeng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 and Ageing，2023，5(3).

責編/靳佳 美編/楊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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