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青花釉里紅《西廂記》人物故事圖盤,清代康熙時期。
圖②:粉彩《西廂記》人物故事圖盤,清代乾隆時期。
圖③:青花五彩《西廂記》人物故事圖觚,清代順治時期。
圖④:五彩開光《西廂記》人物故事圖蓋缸,清代康熙時期。
圖⑤:“天下有情人——《西廂記》文化展”展廳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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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天下有情人——《西廂記》文化展”在廣東省博物館開幕。展覽依托國內眾多文博機構的300余件文物展示了《西廂記》的豐富內涵,并特別關注了這部經典作品在中外交流中承載的文化價值。元雜劇《西廂記》誕生700余年,至今仍在舞臺煥發魅力:無論是京劇、越劇版《西廂記》,還是改編新創的音樂劇版本,今年接連在海內外上演,觀眾反響熱烈。
回顧中外文化交流史,《西廂記》是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使者。至晚在明末時期,《西廂記》已借由瓷器漂洋過海前往歐洲。此后,無論是默聲電影、版本眾多的譯本,還是外文舞臺劇,《西廂記》以特有的魅力滋養著多樣的藝術形式,在海外開拓著多重傳播可能。
20世紀80年代初,在中國南海出水的一艘沉船中,人們發現大量生產于17世紀40年代的景德鎮外銷瓷器。其中一個瓷盤描繪了一位端坐在花園假山下的妙齡女子。將其與藏于英國阿什莫林博物館、英國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的兩個青花瓷盤相比較,會發現沉船瓷盤是對后二者描摹故事情境的截取。將后兩個青花瓷盤與《西廂記》木刻版畫插圖對比,并對照瓷盤題詞“張生無一言,小姐變了卦”,便可確證,3個瓷盤描繪的均為《西廂記》第三本第三折的經典場景“賴簡”——崔鶯鶯面對愛情時既盼且懼的矛盾情境。
從明代萬歷末年至清代康熙時期,瓷器紋飾廣泛取材于小說和戲劇。《西廂記》中的著名場景成為熱門圖案,這些瓷器銷往歐洲后廣受當地民眾喜愛。英國收藏家巴特勒爵士收藏的一件青花釉里紅瓷盤(見圖①)就描繪了“佛殿奇逢”:游覽佛殿的張生對鶯鶯一見鐘情,“眼花繚亂口難言”,而鶯鶯拿余光瞥著張生,“只將花笑拈”。瓷盤燒制于康熙時期,在能工巧匠的妙筆下,兩位主人公一顧一盼的場面定格于瓷盤之上,栩栩如生。
至清代雍正和乾隆時期,出口歐洲瓷器上的圖案中西風格逐漸交融。例如一件乾隆時期的粉彩瓷盤(見圖②),描繪的主要場景同樣是“賴簡”,但全然不見崔鶯鶯,只保留紅娘和張生二人,紅娘的一只手指向已經隱去的鶯鶯。圖案仿擬自《西廂記》木刻版畫插圖,但粉彩瓷盤邊緣飾有歐洲風格的玫瑰和百合,豐富明亮的色彩和略顯擁擠的構圖反映了當時歐洲人的審美傾向,體現出西方裝飾圖案與中國傳統主題的交流融合。
《西廂記》的戲劇性場面通過瓷器完成了經典化和固定化,在海外實現更廣泛的傳播。雖然故事情節較為單薄,但那些精致圖案給海外民眾留下深刻印象,為日后譯本的流傳打下基礎。
如果說外銷瓷器令海外民眾對《西廂記》有了最初的印象,多國漢學家和翻譯家對《西廂記》的譯介則令其深入人心。18世紀末,日本漢學家岡島詠舟將《西廂記》翻譯成日語,開啟了《西廂記》文本的海外之旅。1838年,法國漢學家巴贊在《中國戲劇》中首次提及《西廂記》,稱其為“喜劇”,并在《元代》中稱《西廂記》為“一部優美的作品,中國抒情詩歌的代表作”。最早的法語全譯本由法國漢學家儒蓮于1872年翻譯,名為《〈西廂記〉:十六幕喜劇》。
1935年,中國劇作家熊式一為《西廂記》翻譯了首部英文全譯本,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不吝贊美,說這是“一首令人心愛的舞臺好詩,可與我們最佳最妙的中古經典戲劇并駕齊驅!”此后,《西廂記》在英語世界廣泛傳播,主要英譯本有7種之多。
《西廂記》緣何吸引眾多海外讀者?一是創作時間較早。多部外文譯本都強調《西廂記》是一部13世紀末的劇作,以凸顯中國戲曲的生命力及先鋒性。二是浪漫主義愛情喜劇風格深入人心。王實甫將原作《鶯鶯傳》中的悲劇結局改寫為皆大歡喜的喜劇結尾,《西廂記》因而在法語世界被視為“喜劇”、“浪漫主義的杰作”和“愛情的詩篇”。張生與鶯鶯的邂逅與愛情的發展也充滿中國式浪漫,美國漢學家奚如谷與荷蘭漢學家伊維德的英譯本便名《月與琴:西廂記》,精準把握劇中的兩個重要意象——月與琴。“月”突出了《西廂記》的全名《崔鶯鶯待月西廂記》,也令人想到張生與鶯鶯月下聯吟的場面;“琴”指的是二人在紅娘的幫助下借琴聲傳達心意。它們既是男女主人公情感升華的媒介,亦展現出中國愛情故事的詩意和婉約。三是翻譯《西廂記》的漢學家中國文化積淀深厚,深諳《西廂記》在中國戲曲史、文學史和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盡量保留了戲曲的文體特征,并努力傳達出中國韻味。
幾百年前,鮮活完整的戲曲表演無法突破地域限制走出國門,戲曲卻可以通過生動的故事在世界各國廣為流傳。張生和崔鶯鶯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借由翻譯家的筆墨穿越時空,在新的土壤被賦予新的詮釋。
1928年和1929年,由侯曜執導的黑白默片《西廂記》分別在法國巴黎和英國倫敦上映,這是目前所知較早在國外公映的中國電影。2005年,影片在荷蘭阿姆斯特丹重映,現場配有德彪西作曲的古典音樂,中國早期默片的新奇特效和瑰麗幻想給當地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近十幾年來,《西廂記》的演繹形式更加多樣。2008年,新加坡國立大學學者沈廣仁翻譯并導演了英文版音樂劇《西廂記》,借用海外知名音樂劇唱段,以通俗英語翻譯賓白。2011年,上海戲劇學院與法國黑橡樹劇院合作排演的話劇《西廂記》參加了當年的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該劇增添了張生身處現代社會的情節,通過他的穿越重生隱喻命運的周而復始。同年,由美國圣地亞哥州立大學、浙江傳媒學院音樂學院等聯合出品的英文版音樂劇《西廂記》在浙江杭州首演,該劇糅合中國傳統戲曲、舞蹈和雜技,對劇作內容也進行了創新性改造。2017年,美國“TADA!”劇院購買了該劇版權,將其搬上紐約的舞臺,并于2023年在圣地亞哥復排演出。
通過瓷器上的圖像、文本的翻譯、默片的改編及舞臺劇的新創,我們看到《西廂記》“不止于戲”的藝術魅力,并可以借此探求經典劇目海外傳播的有效途徑。一是多元文化形式的強強聯合。無論是瓷器、絲綢等中華傳統文化符號,還是如今在海外流行的中國風服飾和妝容,都可與傳統戲曲結合,便于海外受眾產生直觀的文化感知。二是打造特有文化標簽。各國譯者為《西廂記》增添的副標題不僅激發了海外觀眾的興趣,還便于他們快速捕捉作品的特殊價值,進行推介。三是生發新的闡釋空間。經典作品的魅力不僅在于蓬勃的生命力,更在于能夠滋養其他藝術作品。近年來,國內外創作者紛紛探索《西廂記》蘊含的新創作空間,比如青年導演丁一滕的話劇《新西廂》著力挖掘紅娘這一女性形象的豐富性與獨特性,獲得觀眾的廣泛共鳴。
《西廂記》的海外傳播過程充分說明,優秀戲曲作品與中國傳統文化經典蘊含著強大的生命力與可供挖掘、闡釋的當代價值。我們應以多元化視角、全球化表達,基于共通的情感和思想,講述好、傳承好中華優秀戲曲作品,提升跨文化傳播的有效性,展示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與獨特魅力。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