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審視人工智能與人類智力之間的關系,即誰是第一性的問題,其導向一種是“繼續工業革命”視域下以人工智能為中心,掀起機器人大生產運動,但不改變人類勞動性質,只帶來技術性產業浪潮;另一種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域下以人類智力為中心,徹底改變人類勞動性質,帶來產業社會大革命浪潮。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域下,人工智能服務和支撐人類智力大生產體現為智創勞動工具化;人工智能催生智創生產方式體現為“智創-智研-智造”產業鏈;智能工業化向智業革命躍變體現為智業-工業-農業新業態。全球化進程面臨“繼續工業革命”和“超越工業化”兩種發展機遇的抉擇,我們應以人類智力創造為中心,把智力活動本身轉變為正規的社會化大生產,開辟更大更具決定性的發展空間。
【關鍵詞】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智創 智業 產業鏈 社會化大生產
【中圖分類號】F424/F4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3.04.010
【作者簡介】林東,國防大學國家安全學院教授、博導。研究方向為現代戰爭與新軍事變革。主要著作有《智業革命:解體工業社會——從理性時代到智性時代》、《超越軍種時代——關于新軍事變革的系統科學思維》、《新時代戰略統籌與國防》(論文)等。
21世紀,人工智能熱正推動世界發展接近一個十字路口,是在“繼續工業革命”視域下把智能化放進既有的工業化“籮筐”,還是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域下把工業化置于智能化之下,構建一個全新的發展框架,不同的戰略抉擇會帶來不同的發展前景。
百年變局視域下人工智能助力人類勞動質變:從制造轉向智創
從本源出發,審視人工智能與人類智力之間的關系,即誰是第一性的問題,不同回答導向不同性質的勞動,進而導向不同的產業浪潮。一種是“繼續工業革命”視域下以人工智能為中心,掀起機器人大生產運動,但不改變人類勞動性質,只帶來技術性產業浪潮;另一種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域下以人類智力為中心,徹底改變人類勞動性質,帶來產業社會大革命浪潮。
人工智能推動人類勞動跨入智力型階段。自古以來,人的勞動分為三類:體力勞動、技能勞動和智力勞動。這三種勞動同時存在,從體力勞動向智力勞動的主體轉變代表產業社會大革命的趨勢。回溯人類歷史,農業勞動一萬年,體力型為主體,技能勞動其次,也較為簡單,智力勞動局限于極少數人;工業勞動三百年,技能型勞動為主體,大量體力型勞動為機械所替代,技術革命占據主導地位。第一次工業革命由蒸汽技術革命帶動,第二次工業革命由電力技術革命帶動,而第三次工業革命由計算機與信息技術革命帶動,此階段,雖然智力型勞動大幅增長,但總體上屬于技術性產業革命。尤其是20世紀以來這120余年,自動化是工業社會生產革命的主線。機械化是人操作機器生產,機器代替人做“苦力活”,好比人的“四肢”自動化;信息化是人通過信息系統控制機器生產,好比人的神經系統自動化。21世紀,智能化是“脖子以上的革命”,好比人的大腦諸元由計算機算法實現自動化,于是有一種說法是“人工智能觸發第四次工業革命,即工業4.0”,這并沒有錯,事實確是如此。但是,此說局限于“繼續工業革命”視域,是以機器智能為中心延展自動化,忽視了人類勞動本身的變化,而人類勞動才是變革的中心,也正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域所側重的。一旦切換視域,便不難發現,人工智能的目的是改變人類勞動性質,人通過指令干預機器人生產,而人的主要勞動是研發,提出創意,研發產品,而后交給機器人生產。一句話,機器人操縱機器從事“硬件”工作,人從事“軟件”工作,通過指令和算法支配機器人進行物質生產。
人工智能助力人類勞動從制造物質產品轉向創造智力產品。人工智能打開新的人類勞動空間,催生智力爆發的土壤,全面刷新生產要素與生產內容、生產領域。隨著絕大多數技能型勞動和體力勞動被機器人承擔,人類勞動開始轉向以智力型為主體。正如蒸汽機、煤、鐵和鋼是促成工業革命的生產要素,芯片、計算機、數據、網絡、腦機接口、機器人和干細胞再生技術是促成智業革命的生產要素,人的勞動從制造機床、汽車、鐵路,建筑高樓大廈這些物質產品,轉向產出智力產品,由低到高表現為信息(消息和數據)、知識(規則、科學規律和技術發明)、思想文化(觀點、理念、意識、藝術作品)。由此,腦力勞動取代體力勞動和技能型勞動,人基本脫離物質生產第一線。筆者預計2020年后將經歷20~30年機器人大生產方式的沉淀和磨合,最終實現人從事智力生產,把物質生產交給機器人,并將其置于人的支配之下。
人工智能追隨人類智力解放。人類智力與人工智能的關系,本質上是人與工具的關系。不可否認,人工智能不斷升級機器的智能水平,在科學計算和推理演繹性能上已經超出人類,但其仍然是人類智力的衍生物,是對人類智力的功能性模仿。這就可以解釋“繼續工業革命”視域下的人工智能技術革命的局限性,從傳統工業把勞動者綁在機器上,典型的如工人被綁在流水線機床上,到智能工業把勞動者綁在智能軟件上,例如快遞小哥被快遞算法控制而疲于奔命,說明工業資本驅使下的人工智能束縛了勞動者智力解放。有鑒于此,應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立場,堅持人類智力是第一性,人工智能是第二性。打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歷史視域,人工智能的意義在于增強人類智力,為人類智力躍升提供機器支撐。智能化是手段,人的智力解放是目的;機器人生產取代人的低級勞動,而不是取消人的勞動,旨在倒逼人轉向更高級的勞動,這就是智力創造(即智創)。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將以人類創造性勞動為轉移重構產業社會。產業文明的定義始終是以人的勞動為依據,而不以機器的勞動為依據。從根本上講,只有主體人群的勞動才能給世界創造主要的財富,代表產業革命的主流。回溯產業文明史,我們定義農業生產,以農耕勞動為主導、以游牧與漁獵勞動為補充。農業革命是以以農民為主體的農耕冠名,而不是以同時代的游牧文明和漁獵文明為依據。我們定義工業生產,是以以工人為主體的勞動為基準,以工人從事的制造業取代農民從事的農耕并由前者作為新的主導產業為依據。雖然此時機器大生產是工業文明的標志,但只是產業文明的工具特征,所以工業不能稱作機器業。回顧工業革命的演進史,制造業是由那些從屬于農耕生產的手工作坊演變而來;跨入工業文明后,自動化是制造業不斷翻新的主題,是工業革命遞進式發展的主線,而當自動化完成之時即是向更高級的智創大生產躍進之時,人工智能促成人類主體性勞動的轉移,預示著產業社會大革命前夜的來臨。
百年變局視域下人工智能服務和支撐人類智力大生產:智創勞動工具化
歷來產業革命是從工具革命開始,而工具革命是新型社會大生產的前提。從農業經濟的興起到工業革命,都是圍繞動力革命展開。農業生產的運輸和灌溉動力系統靠發掘自然力——風力和畜力,工業生產則轉向機械力,以運輸和制造動力系統的機器革命展開。從蒸汽發動機到電力發動機,發動機水平決定了工業化水平,能制造精密發動機的國家均為工業強國。21世紀,人類從工業制造邁向更高級的智創勞動,機器化的方向從動力機器轉向思維機器,人工智能以勞動者智力開發和運用為中心展開,智創勞動工具從信息工業母體中破土而出。
隨著數字化興起(1990~),記憶、計算與感知工具奠定智創勞動基礎。硅片與計算機的問世掀起數字化浪潮,晶體管讓位于硅片,后者樹立了機器輔助人類智創勞動的第一個里程碑。微處理器的誕生帶來計算能力的迅猛增長,推動計算機產業興起,計算與邏輯推理變得自動化,計算機取代發動機,成為新的最為基礎的發明。繼而存儲技術革命把人的記憶拓展無限倍,推動存儲業興起。從20世紀的磁帶到硬盤,再到廉價冗余磁盤陣列(RAID)的出現,現在,2.5英寸的硬盤可以存儲50萬本電子書。感知技術革命極大拓展了人的觀察力,推動遙感探測產業興起。各行各業的業務都走向數字化和軟件化,軟件工程與機械工程并駕齊驅,科學實驗和技術研發進入編程時代,為人類已知的確定性問題求解提供智創工具,人類跨出智力解放第一步。
隨著網絡化興起(2000~),連通與交互工具鑄就智創勞動平臺。互聯網和手機掀起網絡化浪潮,人類從網絡上獲得信息和知識,并通過網上交互激發更高智力的能力前所未有。網絡成為人類智力勞動的大平臺,而此前人類的智力勞動還是個體形態。互聯網建立起虛擬世界,幾乎重建了人類生產和生活的基礎。在這個人工世界里,“吉爾德定律”(Gilder's Law)盛行——主干網的帶寬將每6個月增加1倍,2020年物聯網設備達到300~500億臺。隨著5G通信的展開,互聯網邁向物聯網,地球進入全連通時代。所有政府、企業和個人都可以建立自己的網站,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創想、觀點和設計方案,建立創新交流群,尋找創新合作者,開展遠程創新業務。手機、電郵和社交軟件革命性地改變交往方式,即時通訊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歸零。電子交易技術推動電子商務興起,網上銀行、網上貸款、網上購物帶來商業的巨變,節省了大量事務性時間成本,使得人類能夠增加智創勞動時間。實踐表明,網絡化進入各行各業,在線模式革新著科研、教育和生產活動,全球智力貢獻的GDP大躍升,為群體智力解放提供了無界且快捷的平臺。
隨著算法化興起(2010~),邏輯思維工具推動智創勞動大突破。大數據、云計算、機器學習掀起算法化浪潮,2010年以來,大數據為人工智能的施展提供了足夠大的樣本空間,云計算的誕生為人工智能的爆發提供了條件,智創勞動獲得實質性突破。自2008年IBM提出“智慧地球”概念起,基于大數據和云計算的算法軟件設計的智能化浪潮襲來。虛擬現實技術(VR)把想象力仿真生成,推動模擬體驗業興起,思維呈現將成為新的高端行業。智能算法軟件井噴式增長,智能手機、智慧電網、智慧醫療興起。機器學習顛覆知識一代代積累的工業化模式,取代人的觀察經驗,在云計算的支撐下,從大數據中獲取新知識,從而徹底打破人類智力創造因生理條件所受計算、推理容量和速度的局限,由此極大增強人類的科學發現與技術發明能力。
隨著機器人興起(2020~),智能制造與認知工具推動人工智能與人類智力融為一體。機器人、腦機接口浪潮掀起認知革命,其中,以機器人為代表的智能制造取代人操縱工業流水線,使工業生產超越極限。納米機器人進入人體縫合傷口、消滅腫瘤已經不是奢想。2020年后,機器人技術獲得突破,制造能力超出工業時代的想象。最終,腦機接口增強人的智力,創造智慧成為新興產業。2019年,埃隆•馬斯克宣稱,未來人將是“芯片人”,隨著腦機接口技術和生命科學的結合,把人類現有一切知識植入人的大腦成為可能,從而無限增強人的記憶、計算、聯想力,使人的智力空前強大,由此一個完全意義上的智創工具體系顯現出來。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思維工具的人機一體化將帶來智創產業化浪潮。正如蒸汽機的發明吹響了工業化的號角,發動機成為工業文明的標志,工業革命來自制造工具的機器化、自動化浪潮,智創工具革命的號角則由微處理器CPU吹響,從電腦中央處理器成為早期信息革命的標志,到人腦芯片成為深度智能工具的標志,智創工具化預示著產業鏈的戰略性重構。
百年變局視域下人工智能催生智創生產方式:“智創-智研-智造”產業鏈
隨著創新驅動成為21世紀的強音,人工智能推動智力活動演繹出創造性勞動的產業鏈,拉開生產方式突變的大幕。其實質是利用智力工具把創新活動產業化,引領生產流程向前延伸,把傳統的產品設計環節放大到更為系統的研發創新階段;再向前延伸,主動把勞動人民智力涌現——飛天式的聯想作為原始產品,即社會大生產的第一環節。由此,智創元產品(即概念與創意)成為頂層,智能化研發虛擬產品(即設計與體驗)成為主體,智能化制造現實產品(即機器人制造)成為社會大生產的末端,從而貫通把創想轉化為真實產品的全產業過程。
智創形成上游產業鏈:生產思想、知識和創意,形成概念級產品。科學發現與技術發明成為一項從提出需求、創意到專利,進而生成產品概念的知識型產業,并占據產業鏈的最高端。雖然蒸汽時代、電力時代和電子時代的科技創新集中爆發,但科學發現和發明是分散和孤立的哲學家、科學家、藝術家們的個體行為,而系統地生產知識則將推動發現科學原理、開拓新方法、生成新知識和建立新學科、新專業成為高級的產業活動,此即為知識產業化。知識產業化將圍繞需求-信息獲取-學習-創意-知識生成(專利)-推介產品新概念的智力創生流程,開展智庫業、信息業、教育業、知識與專利發明業、創意中介業。知識產業化是智創大生產的標志,體現為知識進入生產、流通與轉化、應用的過程,知識產品進入大規模生產階段,并通過現實市場需求和學科自由發展兩個渠道形成“知識產業”,未來學科自由發展不再是脫韁之馬,而是根植于現實世界發展需求的大環境。
智研占據中游產業鏈:設計產業與體驗一條龍,展開工農業、服務業和新興產業的產品研發。把專利和產品創意變成電腦上的產品,人的制造活動轉向虛擬制造,使車間工人擺脫簡單而重復的直接物質生產,轉向研發產品,新產品的涌現將不計其數。虛擬世界的設計使產品具象化的過程為“元宇宙”[1]模式:構建產品構想-產品演示-產品設計-虛擬制造-產品體驗的嶄新研發流程,建立起以研發業為中心的虛擬物質生產。所謂“能想到就能設計,能設計就能制造”。這是一個迭代改進原型的過程,不求一次性成功,但在客戶和公眾參與下將從不成熟走向成熟,甚至可以是從多次失敗走向成功。
智造構成下游產業鏈:在線機器人智造與產銷一體化。智造是機器人大生產,就是機器人操縱機器,圍繞定制-生產-物流-交付-服務流程,按照研發階段生成的虛擬制造數據和程序進行智能化生產,物質生產的速度、精度和廣度將遠遠超越人類自身的生產能力。3D打印顛覆制造方式,將開啟機器人智造的新工業史。從3D打印玩具車和各種模型起步,發展到3D打印汽車、樓房、飛機,制造超越流水線機床的局限,向建造更大的物體和更小的物體兩個方向拓展。機器人精益生產零缺陷、高品質,代表未來全球標準制造方式。產銷一體化使消耗和成本更低。回溯20世紀,傳統工業制造需要先投入大量生產要素,批量生產,進入倉儲成為積貨,而后整批運輸,到達分銷點,再分送客戶。對此,豐田公司進行改革,轉為按訂單生產,到快交付時才分配生產要素生產,產出不囤積,物流直接到客戶,無須儲備。2010年以來,人工智能推動這種準時生產、敏捷制造成為普遍現象,即把銷售、生產、物流一體化,“去倉庫,零庫存”,“零等待,無積貨”。由此,工農業生產轉變為智創大生產的末梢,并且由機器人代替人來實施,機器人成為新的制造業大軍。
于是,新的生產周期律誕生了,“嫦娥奔月”的遐想被落實到宇宙飛船的設計、制造上來。展開來講,對于具象化的專利,從創意到發明,再到產品化,按照工業生產方式需要5年,而按智創生產方式只需半年;對于更大范圍的顛覆性、基礎性發明,從創意到產業化,以工業生產方式需要30年,而以智創生產方式只需要5年。
百年變局視域下智能工業化向智業革命躍變:智業-工業-農業新業態
2010年以來,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匯聚成智慧網絡,推動智力創造性勞動促生新型產業集群,同時改造傳統工業和農業,構成人類智力結合人工智能的新業態,是為智業。
智業脫胎于第三產業,從服務業躍升為主業。顧名思義,第三產業為第二產業(工業)和第一產業(農業)服務,在工業革命中處于次要地位。根據我國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三次產業劃分規定》,第三產業包括:批發和零售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住宿和餐飲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金融業,房地產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 教育,衛生和社會工作,文化、體育和娛樂業,公共管理、社會保障和社會組 織,國際組織,以及農、林、牧、漁業中的農、林、牧、漁服務業,采礦業中 的開采輔助活動,制造業中的金屬制品、機械和設備修理業。[2]智業大部分來自第三產業,但脫胎換骨地把在第三產業范疇的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教育,文化、體育和娛樂業等行業匯聚成培育、支撐和生成智力的產業集群,經由智慧網絡形成較為完整的智創部門。其中,教育產業部門和健康產業部門培育人類智力;大數據產業部門、腦機一體化部門、元宇宙部門支撐智力活動;算法產業部門、文化藝術產業部門、思想產業部門(智庫)和研發產業部門(科技創新)生成智力產品,產出思想、科學原理、技術發明和文化藝術。這是前所未有的社會大生產,它們以人類智力勞動為中心,帶動非物質形態生產的崛起,成為新的主導性產業。雖然2020年前智業的興起尚處于萌芽狀態,但其卻是認識產業社會大革命的切入點。
智業代表產業社會大革命,取代工業的統治地位。智業由從屬工農業的配角地位轉變為主導工農業的主角地位,將第一產業、第二產業置于其下,這是一場產業社會大革命。正如工業革命是工業部門的擴張并將農業部門置于其下,智業革命是智業部門不斷新生,并將工業部門置于其下,形成更高級產業社會。隨著工業時代的工廠完成向“產學研綜合體”轉型,互聯網上的大規模智力協作將取代工廠里大規模流水線上的指令性集中生產,腦力勞動將取代體力勞動和技能勞動,成為最普遍的勞動方式,由此誕生較之工業制造更高級的“創研產智慧網絡”。大學和教育機構成為社會地理中心,預示著產業社會戰略性的突變正在到來。相對于農業是男耕女織的農田-鄉村業態,工業是工人定點上下班的工廠-城市業態,智業則是知識型勞動大軍更為自由的智網(智慧網絡)-創新園區業態,表現為智創產業主導的新產業經濟,及與智創勞動相適應的經濟社會、文化生活。從根本上說,它是以人的創造性勞動為中心的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交往方式、生活方式的整體形態。
智業呈現為高附加值的社會大生產,造就比工業化更恢弘的產業文明。一切都是勞動生產率的函數。衡量產業大革命的標準不是主觀臆斷,而是實實在在的勞動生產率的飛躍。智創大生產的意義在于,從技能型和體能型的勞動生產率轉向智力型的全要素生產率,創造性勞動的價值生產率取代流水線上的機械勞動生產率,帶來勞動生產率的革命。如果要有一個標志的話,那么“百倍”將是合適選擇,即人類智創勞動和機器人的物質生產將帶來上百倍的勞動生產率躍升;反之,一旦發現勞動生產率和產品價值達到上百倍增長的產業整體涌現,便可毫無質疑地宣稱“智創產業社會大變革”的到來。事實上,21世紀初,數字化車間的人均產值已是傳統機床生產的40倍,軟件生產率、教育界的課程生產率以及一切屬于知識型的勞動生產率,通過科學發現-技術發明-機器人生產的傳遞,最終落實到物質產品和知識產品,以及精神產品的價值總額上,我們已經跨入向新的智業生產力變革的進程。隨著這一進程的深入,知識生成是智業生產的上升階段,成品制造是智業生產的工業基礎部分。智業制造比現行工業制造要精密得多、機能強大得多,因為是交由機器人從事制造,執行那些由人的虛擬制造生成的產品制造指令,所以制造力突破人工極限。未來《星球大戰》想象的宇宙戰艦、《未來水世界》想象的海上城市有且只有在智業生產中才能誕生,在它們面前,工業時代的航空母艦、航天飛機都是小巫見大巫。
智業帶來衣食住行的革命,更高級的社會生活即將來臨。一切產業革命都是為改善人類生活與滿足發展需求服務的,因而公眾生活質量與發展條件的躍升是衡量產業大革命最直接的標桿。回顧工業革命,其間汽車、家電、住房、糧食等基本生活必需品極大豐富,以工廠為中心展開城市生活,并配以有限的高等教育。智業革命所帶來的社會生活變革則是普及高水平的物質生活和健康環境,并極大提升知識獲取、智力生長、創業等發展條件,革命性地改善人類勞動場所和生活面貌,具體表現為:打造觸發智力需要高含氧量的宜居環境,去人口膨脹、住房擁擠、環境污染的工業化城市,掀起園區化運動,帶來智力生長型的生態新城,實現錢學森倡導的“山水城市”。體驗店取代百貨商場蓬勃發展,讓公眾娛樂性地參與新產品研發,將成為一種高級生活模式。在線生活方式革命性地縮短城鄉之間的距離,農村的生活質量直追城市,無論在多偏遠的鄉村網上購物均可當天到達;交通便利暢通,無人駕駛和火箭旅行成為經濟型出行模式;公眾穿梭于鄉間民宿、城市體驗館、大學和創業園區之間,人的智力在緊張之后得到放松和再生。在線學習達成教育賦能,使智力解放消除地域差別,轉化、取消城鄉差別,惠及所有人。
繼續工業革命的發展空間逐步萎縮,向智業革命轉向已成必然。工業革命至今,取得了從蒸汽機到電燈、電視、電話、空調、工業城市、高鐵、萬噸貨輪和飛機等巨大成就,創造的財富多于一萬年農業時代財富的總和,但這還只是大陸工業文明和海洋商業文明的產物。隨著陸地表面資源的消耗和化學工業對環境破壞的加重,工業發展空間萎縮,人類開始進入海洋、網絡、太空、生物和心理世界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孕育人類智力活動更猛烈的爆發,而爆發的方式不再是工業時代發明家們個體自發的涌現,而是產業化的噴發。歷史轉向的里程碑事件已經發生。戴密斯•哈薩比斯團隊的阿爾法圍棋(AlphaGo)戰勝圍棋世界冠軍,其工作原理是“深度學習”,這標志新產業時代的來臨。2019年前后,昔日工業制造領軍企業——美國鋼鐵,員工下降到29000人,而新興的智業生產領軍企業——微軟,員工上升到134000人。在工業與智業力量消長的趨勢之下,智力生產從人工作坊式研發跨向人機結合的智慧網絡,智力生產與科技革命以計算機和機器學習取代初中級腦力勞動,以大規模網絡化集智創新取代個體知識積累創新。這是一個新形態的產業社會。伴隨此社會的是繼農業、工業之后的新產業文明,而不只是一般性的技術性產業革命;不是工業文明的繼續,而是革命性改變人類勞動性質和內容的產業社會大革命。
因應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超越工業化,應發現更大的發展機遇,搶進智業革命的起跑線。全球化進程面臨“繼續工業革命”和“超越工業化”兩種發展機遇的抉擇,圍繞以人工智能為主的工業4.0與以人類智力為主的智業革命這兩條主線展開。其中,一種抉擇是美歐工業集團固守“繼續工業革命”。從第一次工業革命到今天,美國引領的工業互聯網、德國引領的工業4.0,均致力于不斷改進工業體系,以便維持其霸主地位,收割處于全球工業分工頂層的壟斷利益,這些國家不愿承擔超越工業化的風險。由此不難理解為什么美歐在工業化框架里看智能化,是以機器智能為中心展開,而忽視勞動人民的智力解放,且其目的還是為壟斷資本服務,把勞動人民捆綁在智能機器上。其結果,只能迎來技術性的智能工業浪潮。另一種抉擇是“超越工業化”,以智能工業化為跳板,突破工業框架,把人類創造性勞動做成主業,重構產業鏈和產業社會,掀起智業大革命。對此,觀念的革新是決定性的。正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每一歷史時代主要的經濟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所賴以確立的基礎”[3]。由此出發,打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野,以人類智力創造為中心,把智力活動本身變成正規的社會化大生產,開辟更大更具決定性的發展空間,將超越美歐工業化。
從根本上說,智創產業化就是防止智能化陷入機器智能化而使人的智力退化這個誤區,防止最終機器越來越聰明而人越來越愚笨,人的決策、判斷、管理、設計水平與機器的進步脫節,人成為人工智能的奴隸。為此,智創產業化的基本立場在于,人工智能不是取代人類智力,而是為人類智力的提升和作用提供平臺,正如“傻瓜相機”不是取代專業攝影,而是為公眾節省學習專業攝影的時間并將其投入到其主業創新中,推動專業攝影更上層樓。機器智能成為人類智力活動產業化的工具和條件,使人類從低級勞動中脫離出來并從事高級勞動。由此,人類經歷信息產業、生態業的崛起,拉開更高層次的智業大時代大幕,帶來人類經濟社會的歷史性躍進。智業革命將重塑人的勞動,繼而重塑勞動關系,進而重塑社會分工,這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只航船”。為此,需要盡早把超越工業化的新文明列入重要議題。
注釋
[1]左鵬飛:《最近大火的元宇宙到底是什么?》,《科技日報》,2021年9月13日,第6版。元宇宙概念來自1992年美國科幻大師尼爾·斯蒂芬森在其小說《雪崩》中的描述:“戴上耳機和目鏡,找到連接終端,就能夠以虛擬分身的方式進入由計算機模擬、與真實世界平行的虛擬空間。”
[2]《三次產業劃分規定》,2022年11月21日,http://www.stats.gov.cn/xxgk/tjbz/gjtjbz/201310/t20131031_1758911.html。
[3]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頁。
Intelligence Industry Revolution Beyond Intelligent Industrialization
—Choice of Intelligent Road Amidst the World's Great Changes Unseen in a Century
Lin Dong
Abstra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human intelligence, i.e., the question of who should be the first, is oriented towards two approaches: (1) the "continuing industrial revolution" approach, which is centered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brings about a robotic mass production movement, but does not change the nature of human labor and only brings about a technological industrial wave; (2) the other approach is centered on human intelligence in the context of the world's great changes unseen in a century, and brings a wave of industrial and social revolution by completely changing the nature of human labor. In the context of the world's unprecedented change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serves and supports the production of human intelligence,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instrumentalization of intellectual labo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ives rise to the production method of intelligent creation,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industrial chain of "intelligent creation-intelligent research-intelligent manufacturing". The leap from intelligent industrialization to intelligent industry revolution is reflected in a new industrial pattern of intelligent industry-industry-agriculture. The globalization process faces the choice between “continuing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d "going beyond industrialization". We should focus on human intellectual creation, turn intellectual activities into formal socialized mass production, and open up a larger and more decisive space for development.
Keywords: world's great changes unseen in a century, intelligent creation, intelligent industry, industrial chain, socialized mass prod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