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設老年友好型社會是一項利國利民的重要事業。在日常生活的許多領域,老年人越來越多地需要面對、接觸和使用數字技術及其衍生的服務與產品。老年人應當也應該能夠積極利用當今社會發展的先進成果,開展數字化社會活動。對于老年人群體而言,開展數字生活的心理障礙表現為數字生活融入的認知焦慮、數字生活操作的評價擔憂和數字生活代價的風險恐懼等,需要歷經一段時間適應數字技術及其衍生的服務產品。建設老年友好型社會包括在國家行動策略上需要重點考慮完善老年人數字生活的法律保護,積極引導和調控數字資本市場,加強適合老年人數字技術學習的社區教育以及鼓勵年輕人向老年人開展自下而上的代際數字反哺等方面,縮小老年人面臨的數字鴻溝。
【關鍵詞】老年友好型社會 數字技術學習 數字關懷 國家治理
【中圖分類號】D669.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3.02.003
【作者簡介】伍麟,武漢大學社會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導。研究方向為社會發展和治理。主要著作有《風險的生活敘事與自我認同》(論文)、《推動數字技術助力積極老齡化》(論文)、《數字技術促進積極老齡化的心理價值》(論文)等。
人口老齡化已經成為一個全球現象。據聯合國人口署預測,到21世紀中葉全球60歲以上的人口數量將超過20億,約占世界總人口比重超過22%。當前中國也進入了中度老齡化社會,據統計,60歲以上的人口已超過2.6億。伴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人類將進入越來越智慧化的數字社會,這是發展進步的必然結果。中國網民規模超過10億,數字化服務與產品的市場極為廣闊。越來越多的數字化應用軟件和程序進入人們日常生活,不僅提供了生動直觀的人際互動平臺,還具備提供網絡消費、處理公共事務等功能,不僅受到年輕人普遍青睞,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老年人。在許多領域,老年人越來越多地需要面對、接觸和使用數字技術及其衍生的服務與產品。老年人應當也應該能夠積極利用當今社會發展的先進成果,開展數字化社會活動,依托信息技術和互聯網中介的非面對面互動彌補線下交往數量的減少,避免社會關系網絡過于損耗,繼續從現代交往方式里獲得信息和情感等社會支持,從而更加健康有活力地度過老年時期。不過,在數字技術時代老年人群體一定程度上尚處于某些不利地位,縮小他們面臨的數字鴻溝意義重大。
老年人數字生活的心理障礙
近二三十年來,數字素養成為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通常而言,數字素養指個體理解和使用數字設備所產生信息的能力。由于受到過去生活條件和教育內容的限制,老年人通常缺乏足夠的數字素養,在數字活動中有被邊緣化的可能。年齡越大,老年人受到的數字化排斥也越大。隨著逐漸衰老,老年人身體機能和認知能力都呈現下降狀態,且有時下降程度還非常顯著,導致他們在學習使用數字技術方面必然面臨諸多挑戰。相當多的老年人對于使用智能設備完成數字化活動還較為陌生,在利用數字技術服務生活方面與年輕人存在明顯差距。由于老年人對于智能設備的知識掌握不充分、操作方式不熟悉以及對于人機互動結果不確定性的擔憂等,他們在接受智能設備時會相對遲疑、拒斥甚至焦慮。“受到互聯網基礎設施接入性差異、老年人口互聯網的使用差異以及老年人口知識能力差異等方面數字鴻溝的不利影響,使得老年人口在數字化時代遭受了數字排斥。”[1]老年人使用智能設備的消極表現本質上是對數字生活的一種認知和心理上的現實反應。當前智能設備及其相關程序在社會生活的全領域廣泛存在且升級換代的速度極快,即使一些年輕人使用起來也并不是那么得心應手,何況各方面反應比不上年輕人靈敏的老年人。許多老年人在初期接觸使用智能設備時謹慎小心、觀望試探,當使用不暢時還會頻現負面情緒。常見的老年人數字生活的心理障礙主要有以下三種表現形式。
數字生活融入的認知焦慮。老年人對于自己掌握高技術含量的智能設備普遍信心不足,擔心自己學習能力不夠,跟不上時代步伐,呈現出較低水平的自我效能。由于生理條件上的老化,客觀上講老年人的認知能力存在弱點,從感知外界刺激到行為反應的時間周期都有所延長,對外部客體持續注意的廣度和強度都會減弱,記憶力時常呈現較為明顯的下降,任務完成效果不佳。智能時代的技術已經能夠大大替代人的體力勞動,讓許多生活事務變得程序簡單、操作簡捷,節省了人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然而,因為許多技術產品具有高度復雜和深度關聯的特點,即使在應用層面上已經實現智能和便捷,但是對于老年人而言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認知能力要求。“在技術應用層面,數字技術在追求安全性和免責性的前提下,忽略了對老年人需求的關注,加重了操作負擔,將老年人擋在了數字技術的門外。”[2]比如,出于網絡安全的考慮,很多智能程序的密碼要求較為復雜,需要數字加特殊符號等,老年人遺忘的情況容易發生。此外,有時驗證碼的校驗也需要較為精確的手眼配合能力,這些在年輕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情,對于老年人而言很有可能是一道難過的坎。
數字生活操作的評價擔憂。老年人普遍缺乏關于智能設備的知識,一般僅掌握一些簡易的操作技能。有限的知識技能妨礙了老年人使用智能設備的熱情,不太容易喚醒他們的使用興趣,情感上的接受度偏弱,進而在使用意圖上較為被動,不到萬不得已和確有必要,老年人一般都盡可能回避使用智能設備。老年人使用智能設備的信心明顯不足,對于能否完成好操作任務顧慮重重,擔心熟練程度不夠受到外界嘲笑、嫌棄或看低,這加強了其“不服老不行”的消極老化印象。記憶力減退是人老化過程中常見的現象,有些老年人抱怨自己“剛發生的事情一念間就記不得了”,這種即時記憶衰退的結果大大降低了老年人的自我效能感,使得他們在許多事情上的思考和決策方面出現猶豫、自信心低,對事情結果沒有把握,需要外界的相應支持。
數字生活代價的風險恐懼。一方面,老年人以往社會活動的各類交往和交易活動都是在傳統的面對面、“白紙黑字”、“當面鑼對面鼓”等非常直觀的情況下完成的。老年人在心理習慣上更接受真實環境里眼見為實式的互動方式。現在移動支付普遍流行,雖然年輕人使用起來確實比較方便,省卻隨身攜帶錢包的負擔以及擔心遺失的煩惱,但是老年人卻不太習慣。老年人往往在財務消費方面勤儉節約、精打細算,看著“真金白銀”的現金交易心里才踏實,明確了解支出才放心。另一方面,老年人也擔心自己不能時時保持頭腦清楚,有時精力不濟、稍不注意,在操作智能程序時就可能失誤犯錯,比如,萬一眼睛走神、手打個哆嗦,搞錯小數點的數位,造成財務損失。對于移動支付賬戶上數字貨幣數量上的增減,老年人還是覺得比較抽象,擔憂萬一操作不當或失誤,造成財產損失,或因此受到子女責怪,影響家庭關系。客觀上講,目前網絡詐騙、網絡陷阱還比較常見,網絡黑客、網絡病毒防不勝防,不法之徒利用智能手段狡詐布局,使一些老年人身陷騙局當中,權益受到侵犯。許多老年人對此深惡痛絕,在提高警惕的同時,對智能設備和程序也有著連帶的排斥心理。一些老年人為防止上當受騙,干脆同智能設備和程序保持距離,敬而遠之。很多老年人在使用涉及財務交易的智能程序時甚至會有恐懼心理。
對于老年人數字生活中存在的心理障礙問題,全社會需要倍加理解和關心。
老年人數字生活的關注要義
技術創新的潮流勢不可擋,數字技術也同樣如此。日新月異的數字技術不斷融入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沒有誰能夠置身于外。體現人類文明的數字技術成為創造現代美好社會的重要物質條件。“數字技術作為基礎的計算、控制和操作系統,一方面不能脫離物質世界和物理世界單獨存在,另一方面從廣義來說,又是一種人的精神世界和意識領域的延伸和外化的體現。”[3]本質上,進步中的數字技術如同其他類型的技術創新一樣,能夠服務于人們安全、高效、便捷和舒適的現代生活。不過即便這樣,日常生活中新式技術及其衍生的服務產品在社會群體中鋪展開來并不是輕而易舉、一帆風順的,而是需要經歷一段適應時間,特別是對于老年人群體而言。
數字生活的客觀差距。現代社會,人們的交往互動方式和社會活動形式發生了巨大變化。從傳統受到物理時空限制轉變為超越時空界限,呈現去中心化、平面式、多觸點的溝通互聯。廣大網民包括老年網民利用數字技術進行人際交往和完成社會事務已經極為普遍。不過,老年人的數字化生活還比較初級,主要集中于滿足基本生活所需、以接受有限度的數字技術服務為主,實現小范圍的虛擬空間活動。年輕人思想活躍、精力充沛、好奇心強、富有想象力,敢于制造新鮮事物,大膽進行技術探索創新。他們樂于把新潮的數字化產品開發出廣泛的便捷服務功能,將網絡社區日益壯大和豐富起來。絕大多數的老年人沒有年輕人那樣高強度的數字化生活。“數字技術深度植入日常生活實踐,數字化失能不只是降低了個體生活的效率和質量,更是直接阻礙了生活的正常開展。”[4]數字化社會生活對參與者的信息素養提出了一定要求,大多數老年人在此方面尚存在局部差距。
現代社會的數字化特征越來越鮮明,數字締結的生活世界也逐漸生動廣泛。與此同時,相應的不利狀況也會帶來一些煩惱。例如,虛擬交往多了,面對面交流卻少了;陌生人互動更容易了,熟人間感情卻日趨淡薄了;群體線上活動便利了,線下溝通卻日漸內斂了。現在的年輕一代往往選擇跟父母分開居住,追求自己的獨立空間。他們在處理完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事務之后,很少能夠抽出時間陪伴老年人。老年人也非常理解年輕人的現實處境,不僅避免給子女增添麻煩,而且經常應子女要求幫助他們進行適量的隔代照料,輔助完成一些子女的家庭瑣事,以減輕年輕人的負擔和壓力。當然,老年人也容易因這種付出常常得不到子女同等的情感支持而產生抱怨。當強社會關系成員的情感支持出現欠缺的時候,現在許多老年人愿意通過使用智能設備,進行初步數字學習之后,建立和開展網絡空間的人際互動和信息行為,來滿足情感慰藉。
相比于線下面對面交往的人格直觀,線上交往“去人格化”現象成為人們的共識。這些優勢有助于一些個體鍛煉社會交往能力,學會印象管理,強化社會關系,使其未來的社會交往更加順暢。只要發揮好線上活動的優勢,即使在言語行為的完整性受到限制、交往環境幾乎空白的情況下,保障交往利益也能夠通過以時間消除不確定性的策略,獲得對他人社會信息較為準確的判斷,實現面對面交往的補充替代。這對特殊群體和有交往問題個體是具有生活適應價值的。從智力二分的構成角度看,流體智力相比晶體智力更能夠決定個體的數字化學習及技能掌握。老年人因生理衰老導致流體智力下降,客觀上使老年人在數字學習方面處于認知的弱勢狀態。改善老年人的數字適應處境,基于認知維持的角度可以加強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是通過科學適度的活動訓練,維持老年人認知能力的大體穩定,延緩流體智力水平下降的速度。可以組織老年人以游戲的方式參與一些益智類的中低強度腦力活動,同時鍛煉手眼協調配合能力。另一方面是優化晶體智力,通過家庭內部成員的數字反哺、朋輩經驗轉授、社區集體培訓等方式,動員和組織老年人參與數字學習,提升自我效能感,掌握基本操作技能,化解畏難和焦慮心結。
近年來,社會日益重視改善和提升老年人數字化生活。人們發現,合理使用APP程序、電子游戲及智能設備能夠訓練和干預老年人的認知能力,適度參與智能化、數字化的益智類腦力體力活動可以明顯維持認知能力的大體穩定,推遲出現斷崖式認知退化,降低老年癡呆的發生。基于數字技術設計的這些益智類游戲活動,在認知方面主要訓練老年人的注意力、記憶力和思維能力;在運動方面主要訓練老年人的手眼動作配合協調能力。這些游戲活動的設計背景和具體內容同老年人常見的生活環境緊密相關,比如簡單數字計算、填字接龍、3D空間感知、模擬駕駛,等等。當今社會,許多老年人具有一定教育文化水平,伴隨著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公共衛生保障條件廣泛改善,其對數字技術服務及產品接納和使用意愿較強。只是相比青年人,老年人整體上數字技術素養還處于落后狀態。同時,在數字技術素養方面,社會發展還有可能拉大老年人同社會平均水平的差距。
數字生活的技術學習。學界對于“技術接受”的研究由來已久。[5]目前,技術接受問題的研究場景從生產領域拓寬至生活環境,不僅關注勞動者對于生產型新技術的接受和適應,也關注消費者對服務型新技術的接受和使用。研究廣度需要延展至老年群體,使得研究對象更具有代表性。老年人數字學習常常出現兩種“分離”窘境:一是部分老年人雖然知道使用數字技術益處良多,但自我效能較低、主動學習意愿偏弱,過于依賴子代或他人代辦與自己密切關聯的數字事務,容易處于數字化生活之外,屬于單純依附式被動獲得數字技術的紅利;二是部分老年人雖然表面上參與初級的數字學習,但內心深處沒有對數字社會全面認識,對自己數字技能掌握仍持有懷疑,對數字使用風險過于恐懼。如此一來,即使是老年人自主參與的數字學習也收效甚微。老年群體的特殊性體現在,他們不是勞動力市場的中堅力量,也不是社會生產的活躍主體,他們在社會總體生活中處于非中心的位置,對社會新近發展出的知識和技術了解有限,或者知之甚少。同樣,老年人對數字技術給現代社會創造的諸多嶄新社會事實,也不如年輕人那樣感觸深刻。老年人的技術自我效能感呈現逐漸下降趨勢,且總體上處于偏低水平,對發展式使用數字技術缺乏信心。老年人接受和學習數字技術時表現出較為明顯的階段式過程,展現出個體特質、環境因素和實際行為“三位一體”的交互結構。
首先,呈現對象化的階段。老年人需要有實際使用數字技術的基本意圖,并有具體使用的行為表現。只有讓老年人保持一定程度的自我效能,才能激發其學習的愿望。在此階段特別有必要引導老年人愿意花費時間進行學習摸索,樹立較高的自信心,減輕或消除其對于數字技術的排斥感,扭轉老年人低水平的技術自我效能判斷,使他們從風險擔憂和使用焦慮中走出來。“由于廣大老年人群體處在不同生命歷程與制度空間中,自身具備天然的異質化特征與異質性需求。”[6]有利結果的前置導向是提高技術接受的途徑之一。對于正在回避和猶豫中的老年人來說,強化他們對于使用數字技術的益處認知很有必要。特別是在老年人自己切身積極體驗和同輩使用示范的影響下,焦慮會減少,自我效能會提高。同時,需要不斷提升老年人的數字意識,使其意識到數字化時代是社會進步的必然結果,通過提高數字素養能夠更好融入這個時代,更加全面地分享時代發展的紅利,更為可靠地保障自身的利益。如果老年人和數字技術之間能夠形成良性的匹配關系,人們就容易淡化對老年人個體特質不利部分的關注,而將有利部分凸顯,并且把這些具有主體色彩的有利部分融合到數據技術外顯的客觀屬性當中。這樣的好處是強化了數字技術普遍的適用價值,稀釋老年人對技術使用上的年齡偏見,幫助老年人形成對數字技術使用科學合理的積極態度。在明確實用的利益吸引和數字技術的宜人屬性雙重作用下,技術接受度自然提升。出于提高技術與人之間匹配關系的目的,數字技術的生產方需要真正理解和重視老年人的需求,實現以收益和體驗為核心的結果導向,增加老年人使用數字技術的粘性。因此,家庭、同輩和社區的社會支持都有必要強調指向正向收益和舒適體驗的良好結果。
其次,進入實質內容的學習階段。由易到難,是保持老年人數字學習粘性的重要措施之一。只有數字技術的簡便易學才能引發老年人的使用興趣,要通過多方面的社會支持促進老年人“愛學、能學、學會”。社會支持是維系老年人數字學習的關鍵環境因素,其不僅包括來自親密關系的家庭成員和友人的耐心傳授,還包括來自普通人際圈的示范影響。技術接受的年齡群體差異表現在,與青年人建構認知能力和知識體系相比,老年人不一定要系統理解數字技術的創新程度,也無需全面了解其技術復雜性。對于老年人來說,更重要的是作為數字技術的使用者,如果使用效果的直接體驗和其身心特質達到相當的匹配,那么老年人的技術接受度會顯著增加。技術接受度通常可以從兩種維度進行考察:一種是技術使用的操作維度,涉及使用過程中技術物品對象化、客體化的諸多屬性,如舒適感、簡易度、直觀型;另一種是技術使用的效果維度,涉及使用終端技術價值的兌付,如解決問題的效率、完成任務的精神愉悅等。上述維度的積極方面匯聚到老年人使用數字技術,可以概括為最小努力原則即精力節省律,指的是能夠花費較少成本簡易地完成操作程序,進而累積支持型體驗,保持長期使用習慣。老年人偏低的技術自我效能感與他們較強的警覺性和排斥心態有很大關聯。老年人對數字技術具有較高的警覺和排斥心態是可以理解的。老年人大都知道自己處在相對脆弱狀態,容易受到各種風險的損害。主觀上首先堅持保守立場是老年人的優先策略,通過同數字技術不接觸、隔離化來使負面結果不具備發生條件。這種完全封閉的做法雖然看上去避免了風險損失,但在現實生活中既不科學,也限制了老年人的發展機會和利益。單純歸責老年人個體化的防御型風險感知無助于形勢的改進。細致理清數字技術給老年生活可能帶來的益處、使用適宜度、安全防范措施等能夠將風險感知控制在合理區間,讓數字技術在老年人生活領域擴展開來。我們應鼓勵自下而上由子代向父代進行數字反哺。老年人數字學習的關鍵在于實際操作和愉快體驗。年輕一代除了需要給予老年人精神鼓勵和情感支持之外,更需要手把手教授他們具體的數字化技能操作。通過循序漸進的合理學習策略,盡快實現老年人在數字技術領域從陌生到基本熟悉的轉變。老年人學習能力出現衰減,知識與技能的理解時間偏長,動作執行的操作周期偏慢,程序過程的準確記憶時間偏久,加上老年人的自尊心強,數字反哺時年輕一代特別需要保持耐心,初期要有一定的時間成本付出,以鼓勵為主,在輕松友好的家庭相處時光中潛移默化完成學習。“‘文化反哺’的出現,既造就了年長一代的失落、代際關系的緊張,以及傳統教育模式的危機,也為解決代際矛盾、提高年長一代對急速變遷的適應能力提供了可能。”[7]由家庭內部成員主導進行的數字反哺有著天然的親密關系優勢,老年人在家庭環境里更容易產生數字學習興趣,無須顧忌由家庭之外的人員教授時容易出現的犯錯尷尬和顏面維持。當老年人完成從“我愿學”到“我能學”,再到“能學好”的階段式認知和學習之后,就能夠基本掌握日常生活領域數字技術的初級使用。隨著數字學習和技能實踐逐步開展,老年人原先對數字化生活的陌生擔憂、風險戒備和使用焦慮都會漸漸緩解。
最后,學習轉化與落實行動階段。積極鼓勵老年人將學習成果用于實踐,讓老年人切身感受到通過數字技術的學習和使用,能夠更加便利地滿足自身的核心生活需要,增強數字獲得感帶來的生活幸福感。借助行為效果的不斷強化,數字素養就可以保持必要的水平。客觀上人們能夠看到老年人使用數字技術給他們帶來的明顯益處,老年人自己對此也深有體會。要求老年人完全與數字技術隔離是難以想象的,當然讓老年人像年輕人那樣頻繁和高強度地使用數字技術也是不現實的。現實生活中要求老年人使用電腦、手機等數字設備的場景較為普遍。除了這些常規的智能產品外,一些健康狀況欠佳的老年人還會借助智能康復設備照料身體,一些仍然在崗的低齡老年人還需要利用智能設備完成工作任務。我們不能說數字技術介入老年人生活就“十全十美”,但總體上“利大于弊”,技術的正面價值得到大多數老年人的積極認可,在人際交往、健康維護、便利生活、娛樂休閑等方面老年人通過數字技術的使用能夠獲得相應滿意的體驗。當然,有時個別數字技術產品和服務的性能不穩定、操作程序繁瑣、互動界面生硬、信息陷阱頻出,由此引致的網絡風險、財務詐騙、安全漏洞等確實威脅老年人的利益,值得關注。
老年人數字生活的國家關懷
建設老年友好型社會是一項利國利民的重要事業。在家庭之外具有一定遠社會距離的弱社會關系也是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因素,它能夠發揮特定的補充作用。通常情況下,強、弱社會關系兩者存在較為明顯的差異。前者成員間互動容易保持親切自然,情感同質性濃厚,而后者成員間互動初期往往謹慎保守,情感異質性明顯。在老年人生活境遇當中,在強社會關系出現缺位或者空檔的時候,需要弱社會關系適時加以介入和補充,以滿足主體的物質及情感的需要。從客觀實現的社會支持來說,弱社會關系的義務責任屬性較低,維系與持續的數量、性質和程度容易受到外界干擾,需要國家和社會采取相關措施保障有需求的個體能夠獲得合理的實際支持,動員和組織力量達到理想的效果。建設老年友好型社會從國家行動策略上需要重點考慮以下方面。
首先,現行法律沒有專門的條文保護老年人使用智能技術的權益,可以考慮完善老年人數字生活的法律保護。“老年數字鴻溝來源于人口年齡結構變化與經濟社會發展不協調所產生的發展問題,以及為滿足規模迅速擴大的老年群體特別是高齡群體適應技術變革、參與和融入社會的需求而形成的人道主義問題,關涉信息技術發展是否能服務于所有社會群體,使全體社會成員共享改革發展成果的核心議題。”[8]應通過立法保障老年人平等利用數字化資源,積極享有數字技術帶來的紅利。數字化資源使用的機會平等、過程平等和結果平等應當是社會的普遍標準。全社會要達成共識并采取行動,老年人恰當融入智慧社會是積極老齡化的重要方面。融入智慧社會、適應信息技術是一項普惠的社會工程。對于老年人群體需要有更專業化的考慮,比如,智能設備和程序在界面設計、語言呈現、意思理解、操作提示等方面對老年人的友好程度;老年人對于智能設備和程序的接受歡迎情況、使用信心和使用焦慮等。可以從技術設計上專門劃定,為經過身份認證的老年人進行智能程序財務交易時設定特殊的延期窗口,確保老年人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線下考慮確定。在智能技術的人機互動和社會參與方面,要特別避免出現以“年齡偏大”“教育程度偏低”為借口的“年齡歧視”和“教育歧視”。年齡和教育程度固然是影響使用智能設備的因素,但仍需要注意心理因素等綜合影響。所有社會成員均應該有平等的權利和機會參與智能化的社會活動。決定社會參與廣度和復雜程度的首要因素不應當是年齡限制等前置門檻。
其次,國家需要積極引導數字資本市場,使其在追求數字技術創新帶來經濟利益的同時,承擔數字技術使用的社會效益責任,主動立足于老年人的生理條件和能力狀況,設計滿足老年人需要的友好型人機互動系統。“數字技術對于資本增值邏輯的貢獻可能會導致壟斷平臺獲取來自非生產資本對于產業資本生產的剩余價值的分割。”[9]國家應當將適老型的數字平臺和操作程序納入強制執行的行業標準,法定要求數字產品生產方為老年人常用的一些高技術產品和服務配備適老版本,促進更多老年人有意愿并且易于接入及使用數字化相關設備。雖然老年人在認知、運動方面的衰退對他們使用和操作數字化設備構成了一些實際障礙,但數字產品生產方不能因此壓縮老年人的數字化權利。讓老年人隔絕和完全回避使用數字設備既是對他們的歧視,也是對其權利的不合理剝奪。數字產品生產方需要掌握技術產品在不同年齡群體中的規范使用體驗,向市場提供針對性強的適老產品和服務。比如,老年人視覺的敏感度、準確性、辨色能力以及聽覺的抗干擾能力都低于正常人的平均水平,而智慧社會中各領域事務“屏幕呈現”比比皆是,應當特別考慮為老年人群體設計適合閱讀的文本體例。界面內容應盡可能單頁呈現,使用較大的加色字體,做到文字內容簡單、清晰、明了,盡力避免需要滑動頁面去查閱內容,最好能夠配備語言輔助向導或幫助支持。老年人不易完成需要精細控制操作的任務,動作的協調能力較差。適老高技術產品可以盡量簡化功能菜單,只保留跟老年人需求密切相關的功能鍵;對老年人常用的產品和服務加強使用反饋分析,吸納改進意見。
再次,社區教育是提高老年人掌握使用智能設備的重要途徑。“在數字技能的培訓上也需要依托社區、家庭等多元主體為老年人提供各類適老型學習機會,逐步擴大培訓覆蓋面并完善老年人終身學習的教育體系。”[10]相對而言,老年人學習數字技術受到的關注程度還不夠。政府應當加強頂層設計,發揮主導作用,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吸引一些社會組織在條件成熟的社區服務中心或老年人活動中心開展培訓課程。為了服務于智能知識與技能缺乏,而學習使用意愿又比較強烈的老年人,有些社區已經開始組織老年人自愿參加不定期舉辦的培訓講座。對一些獨居老人、或者身體行動不太方便的老人來說,掌握一些智能設備和程序的使用技能,在交通出行、購買生活用品、水電燃氣繳費以及就醫買藥等過程中就會獲得非常大的便利。除了鼓勵老年人參與數字化活動之外,可以開辟專門網絡社區,給他們提供個性化的獲得社會支持的指導和救濟。積極老齡化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維護和改善老年人的社會關系網絡。客觀上老年人必然面臨身體的衰老以及社會聯系能力的衰弱。他們在社會生活中容易被邊緣化,并由此產生被排斥感和孤獨感。強化并發揮社會關系網絡的作用有利于改善老年人的處境,從精神感受上加強其充實感。針對老年人作為孤獨感和排斥感的易感群體,有必要創造利老、適老的物理環境和社會空間,為老年人營造形式多樣的社會支持,并為之創造鼓勵和維護的條件。維護老年人的人格尊嚴,關愛和優待他們,不是建立非對稱的依賴、依附關系,更不是強弱、優劣之分的差異關系,而是從維護老年人生活自主意識和行動自由的角度,幫助他們擁有合理有度的社會關系網絡,充分發揮社會關系運行在對其物質及情感支持方面的作用。
最后,國家要鼓勵年輕人向老年人開展自下而上的代際數字反哺,在家庭親情的氛圍支持之下,年輕人愉快耐心地向老年人講解數字設備的操作流程和具體步驟。老年人完全可以適度融入智慧社會,完成基本的智慧化社會事務和人際交往。老年人和年輕人歷經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年輕人的主要教育社會化內容是在信息時代完成的,而老年人的年輕時期教育社會化內容是在前信息時代完成的。進入信息時代之后,這些老年人的系統教育社會化就已經基本結束了。實際上,老年人只是缺乏對智能知識和技術上接觸和熟悉,但在學習和認知能力上仍然是具有基本條件的。不要把代際之間融入智慧社會的差異引發為“年齡歧視”,它們只是不同時代的差異化群體面對社會變遷時顯示出來的適應表現。年齡本身并不是導致融入差異的責任主體。也可以說,年齡不是拉開融入差異的主要因素。與老年人日常生活關系密切、滿足他們必要需求的數字設備和程序通常并不是很復雜,大多數老年人經過學習基本上可以完全掌握。只是要操作熟練還需要一定的時間,需要一定實踐經驗的積累。老年人通過必要的學習和經驗的積累完全可以克服初期出現的不安、焦灼等情緒。在順暢使用一些基本智能設備和程序之后,老年人對自己逐漸遞升的使用效果評估也會產生更多的便捷愉悅體驗,進而加強他們的使用意愿,有助于促進其對換代設備和升級程序的進一步學習。因而,初期老年人使用智能設備的體驗特別重要。如果初期體驗非常積極,其就會成為一股強化的力量,使得老年人愿意同智能設備打交道,并享受使用智能設備給自己帶來的便利。
此外,重視發揮老年人同輩群體的社會學習作用。老年人之間在一起容易相互觀察模仿,如果有的老年人使用技能熟練一些,其他老年人就特別容易從中借鑒經驗,少走彎路。老年人伙伴之間的使用體會和技巧能夠有效化解許多老年人對于智能設備的回避甚至恐懼心理。積極使用智能設備的老年人可以發揮同輩經驗傳授的榜樣作用,幫助其他老年人喚起興趣、增強信心。在智能技術使用上,老年人由于自身條件的差異客觀上存在群體內分化,建立社區老年同輩的學習伙伴關系是一種極為有效的手段,能夠提升老年人對于智能技術的親密感和認知水平。許多老年人也愿意將自己良好的使用體驗和感受熱情傳遞給同伴群體。使用基本智能設備和程序一定時間之后,很多老年人完全能夠應付自如,能夠了解和完成整個使用的流程,有明確的使用目標預期。進而,老年人熟悉使用了某一種智能設備,就可以較為便利地將這種使用信心和技能遷移到其他智能設備上,從而可以較快學習掌握好兩類設備的具體差異,保有較高的熱情去練習新的技能,擴大自己對于智能技術的了解,增強使用的信心。
結語
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引領了時代變革,智慧社會應運而生。不同于傳統社會,智慧社會中越來越多的人際交往和社會行為是通過智能設備,以非直觀的方式在虛擬空間進行和完成的。盡管客觀上存在一些困難和障礙,老年人也不應當生活在智慧社會之外。讓老年人隔絕和完全回避使用智能設備既是對他們的歧視,也是對其權利的不合理剝奪。老年人積極融入智慧社會應當避免一個誤區,即并不是借助線上技術“占領”或“覆蓋”老年人的全部生活領域。使用線上技術應當只是老年人生活內容的一部分,本質目的是使其適應時代運行方式的變化,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客觀上,因為年齡差別,加之教育內容、生活經歷和社會觀念等方面的差異,不同群體之間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數字鴻溝,導致“數字化不平等”。
老年群體受到多種因素影響,更容易處于數字化生活的不利地位,改善老年人數字化生活境遇意義重大。互聯網線上活動是大勢所趨,使用互聯網可以促進老年人同親人的交流、好友的交往,營造較好的歸屬感,有利于保持社會網絡關系,獲得積極體驗。但使用線上技術不能成為老年人生活的全部,過度的人機互動和使用線上技術同樣會對老年人造成不利的影響。線上技術和線下交往要合理搭配,避免過度陷入線上技術而抑制了老年人參與真實生活場景的各項能力。系統化完善技術適應要立足于老年人的認知狀況,設計考慮年齡因素導向、滿足老年人需要的友好型人機互動系統。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研究專項“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8VZL009)
注釋
[1]陳平、王書華:《數字普惠金融、數字鴻溝與多維相對貧困——基于老齡化的視角》,《經濟問題探索》,2022年第10期。
[2]陸琪:《數字技術助力金融服務養老事業》,《清華金融評論》,2022年第5期。
[3]康雅瓊:《數字社會中欲望的重構與反思》,《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6期。
[4]黃雨晴:《中國數字鴻溝的成因與賦權式治理》,《學習與實踐》,2022年第9期。
[5]李月琳、何鵬飛:《國內技術接受研究:特征、問題與展望》,《中國圖書館學報》,2017年第1期。
[6]高鵬飛、高向東:《智慧健康養老產業高質量發展的現實困境與突破——基于馬克思公共性思想的解釋框架》,《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5期。
[7]周曉虹:《文化反哺與器物文明的代際傳承》,《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6期。
[8]陸杰華、韋曉丹:《老年數字鴻溝治理的分析框架、理念及其路徑選擇——基于數字鴻溝與知溝理論視角》,《人口研究》,2021年第3期。
[9]張亮:《數字資本主義“流通視域”觀照下的反思與批判——數字技術賦能資本流通的加速與重塑》,《當代經濟研究》,2022年第8期。
[10]姜山、蔣潮鑫、任強:《數字融入、社會資本與老年心理健康——基于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的實證研究》,《治理研究》,2022年第5期。
Digital Technology for Caring in Aging-Appropriate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Wu Lin
Abstract: Building an age-friendly society is an important undertaking for the benefit of the nation and the people. In many areas of daily life, older people increasingly need to face, touch and use digital technology and the services and products derived from it. Older people should and should be able to actively use the advanced achievements of today's society to carry out digital social activities. For older people, the psychological barriers to digital life are cognitive anxiety about integrating into digital life, evaluation concerns about digital life applications, and fears about the costs of digital life, all of which require a period of time for them to adapt to digital technology and the services and products derived from it. In order to build an age-friendly society, we need to focus on improving the legal protection of the digital life of the elderly, actively guiding and regulating the digital capital market, strengthening community education for digital technology learning for the elderly, and encouraging bottom-up intergenerational digital feedbacks from young people to the elderly, so as to narrow the digital divide faced by the elderly.
Keywords: age-friendly society, digital technology learning, digital care, state governance
責 編∕張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