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朝從元世祖至元二十年(1284)左右舉行貴由赤長跑比賽,每年一次,地點在元朝的大都或上都,其長跑路線是河西務驛站到大都的宮殿或泥河兒驛站到上都的宮殿。貴由赤軍在至元十三年組建,由康里人明安統領。隨著貴由赤軍參加元朝皇帝的圍獵,其地位大大提高,成為與怯薛組織昔寶赤地位相當的侍衛親軍組織。貴由赤的長跑比賽為了鍛煉貴由赤腳力而設立,后來成為元朝全民娛樂活動,對于元朝蒙古統治者弘揚草原文化和提高中國人身體素質和意志品質都有重要貢獻。貴由赤腰掛鈴鐺,身穿紅衣,頭戴紅帕,奔跑在大都和上都的驛道和城市,成為中國歷史上一道絕美的風景。
【關鍵詞】元朝 貴由赤 放走 運動比賽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標識碼】A
長跑具有悠久的歷史。早在公元前776年希臘舉行最早的奧運會,就有田徑項目。而比第一屆現代奧運會早六百年的中國元朝,也有定期舉行的長跑比賽,稱為“放走”,參加比賽的運動員稱為“貴由赤”,比賽每年舉行一次,地點在元朝的兩個都城——大都和上都。作為這一時期中國規模最大的體育比賽項目,元朝的貴由赤放走在長跑距離和時間方面都幾乎相當于兩個馬拉松,反映了中國古代長跑運動較高的發展水平。關于這一體育項目,學術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元朝這一體育比賽項目的舉辦情況、參賽者身份等問題進行考察,并探討其所反映的文化意義。
平地風聲:元代貴由赤放走
元代的貴由赤放走,實際上就是定期舉行的長跑比賽,元代史料有明確記載,元末明初文學家、史學家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記載道:“貴由赤者,快行是也。每歲一試之,名曰放走。以腳力便捷者膺上賞,故監臨之官齊其名數而約之以繩,使無后先參差之爭,然后去繩放行。在大都,則自河西務起程;若上都,則自泥河兒起程。越三時,走一百八十里,直抵御前,俯伏呼萬歲。先至者賜銀壹餅,余則段匹有差。”
元代的這種長跑比賽稱為“放走”,每年舉行一次,具體舉行的兩條路線一是從河西務到大都的宮殿,處在元朝運河進入大都的交通要道;二是泥河兒到上都的宮殿,泥河兒在大都到上都的驛道上也稱明安驛,往上都方向有李陵臺和桓州。長跑比賽由元朝官方組織,官方比賽前要對運動員點錄,然后拉繩子讓每位選手在同一水平線,比賽開始,去繩放行。比賽時間是三個時辰,共六小時,長度為一百八十華里。運動員跑進元朝大都和上都的宮殿,在皇帝面前“俯伏呼萬歲”,第一名和其他參加者都會得到不同的賞賜,比賽結束。
元人楊瑀在《山居新語》中也有關于這一長跑比賽的記載:“皇朝貴由赤,即急足快行也。每歲試其腳力,名之曰放走。監臨者封記其發,以一繩攔定,俟齊,去繩走之。大都自河西務起至內中;上都自泥河兒起至內中。越三時,行一百八十里,直至御前,稱萬歲,禮拜而止。頭名者賞銀一定,第二名賞段子四表里,第三名賞二表里,余者各一表里。”
該材料與前一材料記載基本一致,其中的“封記其發”,應是固定出發的位置。關于運動員的賞賜,這里記載更詳細,即:第一名獎勵銀一定(50兩),第二名賞段匹四表里,第三名二表里,其余參加者都是一表里。
除了上述比賽的基本情況,我們還可找到其他史料補充該長跑比賽的細節。元人楊允孚在其詩集《灤京雜詠》中寫道:“九奏鈞天樂漸收,五云樓閣翠如流。宮中又放灤河走,相國家奴第一籌。”他在詩后補充記載:“灤河至上京二百里,走者名貴赤,黎明放自灤河,至御前巳初中刻者上賞。”這本詩集是以詩記載他在上都城中的生活和來回途中的見聞。該詩后的補記說明,元朝上都貴由赤放走,從灤河開始,距離二百里,巳時(中午9-11點)以前完成比賽。往前推三個時辰是卯時(早晨5-7點),這個時間就是比賽出發的時間。考慮到卯時就是中國古代官府上班的時間,即所謂“點卯”,比賽選在這個時間開始有一定道理。而元朝沒有灤河為名的驛站(應是前文談到的泥河兒),與上都距離“二百里”也是泛泛的說法,實際上也不準確??紤]到他是在上都看的比賽,對于整個行程的情況并不完全熟悉,但上都是比賽終點,因此他記載的比賽時間應該準確。
元人許有壬有詩寫道:“健步兒郎似籋云,鈴衣紅帕照青春。一時腳力君休惜,先到金階定賜銀。”詩中提到“鈴衣紅帕”,估計是跑步者跑步時系上有鈴的衣服和帶紅頭帕,用鈴的響聲烘托氣氛,帶紅頭帕顏色鮮艷,便于認出。
元代貴由赤的身份
現代體育比賽參加者稱為運動員,元代長跑者則稱為貴由赤、貴赤,蒙古語guyukci,意思“跑步者”,與前面陶宗儀所說的“快行”者和楊瑀所說的“急足快行”者意思相近,通指善于長跑的人。但兩則材料都沒有說明貴由赤是一些什么身份的人,也沒有說明為什么只有他們能參加該長跑比賽。那么,元代的貴由赤是什么身份呢?
對貴由赤的描述最早出現在《元史·明安傳》,“明安,康里氏。至元十三年,世祖詔民之蕩析離居及僧道、漏籍諸色人不當差徭者萬余人,充貴赤,令明安領之。明安歲扈駕出入,克勤于事。二十年,授定遠大將軍、中衛親軍都指揮使。明年賜佩虎符,領貴赤軍北征……大德二年,復將兵北征,與海都戰。七年,歿于軍。子曰帖哥臺、曰孛蘭奚。帖哥臺,初為昭勇大將軍、貴赤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及改充萬戶,則以其叔父脫迭出代之。帖哥臺后以萬戶改中衛親軍都指揮使,進銀青榮祿大夫、平章政事。子曰普顏忽里、曰善住。普顏忽里,懷遠大將軍、貴赤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梢娰F由赤最初是在至元十三年(1276)元朝滅南宋以后,由戰亂流離戶、僧道漏籍戶和其他不負擔賦稅徭役的散戶一萬余人組成,由康里人明安統領。貴由赤軍曾參加鎮壓蒙古叛王的軍事行動,明安戰死后,這支軍隊仍歸明安子孫統領。至元十三年(1276)貴由赤軍建立以后,十九年(1282)元朝設立貴赤延安總管府屯田機構,“于延安路探馬赤草地屯田,為戶二千二十七,為田四百八十六頃”。成宗元貞二年(1296),元成宗“詔凡戶隸貴赤者,諸人毋爭”,說明貴由赤軍規模在擴張。仁宗延祐二年(1315)五月,“貴赤張小廝等招戶六千,勒還民籍”。說明貴由赤軍擴張停止。此外,從軍隊序列來說,從至元二十二年(1284)開始,貴由赤軍列入元朝侍衛親軍的行列,“又明年(1285),立貴赤親軍都指揮使司,命(明安)為本衛達魯花赤”。
在貴由赤軍發展過程中,貴由赤的身份也在發生變化。首先是其待遇提高,至元二十一年(1284),元朝賜貴由赤軍戶鈔,“分撥和州歷陽縣四千戶,計鈔一百六十錠”。至元二十二年(1285)貴由赤被賜以民戶,“(賜)合剌赤、阿速、阿塔赤、昔寶赤、貴由赤等嘗從征者,亦皆賜之以民八十戶”。其次,至元二十一年(1284)以后,貴由赤開始與元朝一些怯薛執事并列。例如,至元二十五年(1288),“秋七月甲申,朔,復葺興、靈二州倉,始命昔寶赤、合剌赤、貴由赤、左右衛士,轉米輸之,委省官督運,以備賑給”。
元朝將特定地區民戶賜給貴族、勛臣作為食邑,食邑民戶納鈔供給受封者,稱戶鈔,貴由赤軍人得到戶鈔和民戶,說明其地位得到了提高,而史料中貴由赤與皇帝怯薛執事并列,說明貴由赤軍雖然是侍衛親軍序列的軍隊,但取得了元朝特權群體——怯薛的待遇。那么,是什么讓這些漏籍民戶組成的軍隊得到元朝最高的怯薛待遇?
答案是其參加了皇帝的圍獵,即貴由赤在至元二十年(1283)以后與怯薛組織昔寶赤一起,成為元朝皇帝圍獵的重要成員。貴由赤參加圍獵,有不少史料可以證明。馬可波羅記載:“大汗有兩男爵,是親兄弟,一名伯顏(Bayan),一名明安(Mingam),人稱此二人曰古尼赤(Cunici),此言管理番犬之人也。弟兄兩人各統萬人,每萬人衣皆同色,此萬人衣一色,彼萬人衣又一色,此萬人衣朱色,彼萬人衣藍色,每從君主出獵時,即衣此衣,俾為人識……大汗出獵時,其一男爵古尼赤將所部萬人,攜犬五千頭,從右行,別一男爵古尼赤率所部從左行,相約并途行,中間留有圍道,廣兩日程,圍中禽獸無不被捕者。”
馬可波羅于元世祖朝留在中國十七年,他除了兩次出使以外,大部分時間留在元朝宮廷,對于忽必烈的個性、宗教觀點和對叛王乃顏的征討記載都頗為詳實。前文關于忽必烈圍獵的情況,馬可波羅應該有親身經歷,其記載當然是可信的。材料中的明安,就是前文所引《元史·明安傳》記載的明安,是貴由赤軍的統領者;材料中的“古尼赤”,按照法國漢學家伯希和的看法,應是貴由赤的音譯。材料中反映的就是明安帶領貴由赤軍跟隨忽必烈圍獵的情況。另外,《元典章》也有記載,至元二十八年(1291),在元朝禁止打獵的檔案文件《通制條格·圍獵》中顯示,地方監察官員討論在災荒的情況下,允許百姓在皇帝圍獵的灤河流域打獵的問題,忽必烈和明安商量,確定打獵的范圍。這說明忽必烈時期貴由赤的統領者明安在皇帝圍獵問題上的重要性。需說明的是,元朝皇帝有專門負責馴養獵鷹、獵犬的怯薛執事,稱昔寶赤。在圍獵的過程中,昔寶赤承擔指揮獵鷹、獵犬的任務,而貴由赤由于“急足快行”的特點,充當驅趕野獸的步兵,二者在皇帝圍獵中缺一不可。
此外,前引楊允孚詩中的“相國家奴”問題。元朝圍獵在皇帝、諸王、駙馬和高官權臣之間非常盛行,除了元朝皇室使用的貴由赤以外,高官權貴也會有一些類似貴由赤的人員,稱家奴,在圍獵中使用。這首詩的記載說明,除了元朝皇帝的貴由赤參加長跑比賽以外,高官權貴手下的類似貴赤的家奴也可參加長跑比賽。
綜上所述,貴由赤既然因參加皇帝的圍獵得到怯薛的待遇,那么,為了鍛煉其“快行”的特點,每年一次的貴由赤長跑比賽,就成為鍛煉貴由赤腳力的必要措施。從元朝的材料來看,貴由赤放走應該從至元二十年(1283)前后開始舉行,持續了整個元朝。
元代貴由赤放走的文化意義
元朝統治者為中國北方游牧民族——蒙古族,游牧和狩獵是其最基本的生活手段,在部落時期,蒙古族就通過圍獵獲取生活資料以及磨合戰術和訓練軍隊。元朝統一中國以后,圍獵習俗完整保留下來,盡管在大都和上都附近圍獵有擾民和浪費資源的弊端,但這種傳統活動有利于蒙古民族保留游牧文化和游牧傳統。貴由赤的放走可以說是蒙古皇帝圍獵活動的派生活動,該活動的舉行,同樣有利于元朝蒙古統治者保持和弘揚游牧文化。
元代貴由赤放走在一百八十華里的廣闊范圍內舉行,參加者除了貴由赤,元朝宮廷官員、貴由赤軍官,甚至元朝皇帝本人也親自參加,為比賽優勝者發獎。元朝的地方官員、老百姓都可以在沿途和大都、上都圍觀,因此,本來是為了鍛煉貴由赤腳力的長跑比賽,在定期舉行以后,成為元朝全民的文化娛樂活動,豐富了當時從百姓到皇帝的文化生活。此外,這種距離和時間都幾乎相當于兩個馬拉松的長跑比賽,對于提高中國人身體素質和意志品質具有積極意義。
元朝每年舉行一次貴由赤長跑比賽,可以想象,在大都和上都驛道上,奔跑著貴由赤健步男兒,他們腰間的鈴聲和飄揚的紅衣和紅頭帕,與驛道周邊以及大都和上都的城市,構成一道絕美的風景,值得今天的中國人自豪!
(作者為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參考文獻】
①(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
②[法]色伽蘭、郭魯柏著,馮承鈞譯:《馬可波羅行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
責編/韓拓 美編/楊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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