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學術資源和生意聯結起來,種種矛盾接連暴露。
近年被負面輿論纏身的知網,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一則落款為中國科學院“文獻信息中心”的通知近日在網上流傳,隨后“網傳中科院停用知網”登上微博熱搜。
這則通知字里行間盡顯中科院對知網的不滿,指責知網近“千萬級別”的續訂費用和“苛刻”的續訂條件,稱其高昂的訂購費用已成為中科院集團資源引進中的“巨無霸”,并表示“在多輪艱苦談判后,中國知網數據庫依然堅持近千萬的續訂費用,并且在成員數量、單家價格等方面條件相當苛刻”。
對此,知網方面回應媒體稱上述消息不屬實,公司已經注意到網上所傳的通告內容,并第一時間和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取得聯系,目前也在等待相關方的答復。
但據《中國證券報》報道,中科院圖書館相關負責人表示停用消息屬實,"從(4月)20號開始停用,現在還可以用。因為科學院沒有和中國知網達成統一采購的合作。現在是開通了萬方和維普,可以用這兩個替代一下。"
知網不僅貴到連中科院都用不起了,其他高校和學術機構也都曾因知網的苛刻條件而“不堪重負”。據《中國企業家》不完全統計,至少已有6所高校公開抵制過知網,原因均是連續漲價、漲幅過高,并且知網方面態度強硬,毫無商量的余地。
據武漢理工大學圖書館統計,2000年以來,知網每年的報價漲幅都超過10%,從2010年到2016年的(報價)漲幅為132.86%,年平均漲幅為18.98%。
知網也與不少學者曾產生過糾紛。去年8月,九旬教授趙德馨一紙訴狀將知網告上法庭,原因是知網一分錢稿費沒給他擅自收錄了他160多篇論文,但他自己下載時還要付費。最終,趙德馨教授勝訴,獲賠70萬元,知網表示“不再收錄他的文章,已收錄的也全部下架”。
如今,知網再一次遭到大眾的質疑。當學術資源和生意聯結起來,種種矛盾接連暴露。知網的行為是否違反反壟斷法?其經營邏輯是否會傷害科研環境?
知網惹“眾怒”
學術圈對于知網“控訴不是一天兩天了”,頗有“天下學者苦知網久矣”的態勢,知網也因此屢次陷入輿論風波中。
近年來,中國知網多次因頻繁漲價遭高校抵制。從2012年至2021年的十年間,至少有6所高校發布公告表示暫停使用知網,原因均為知網漲幅過高。
2012年12月,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發布公告稱,因“CNKI中國知網”數據庫商家漲價過高,至今無法達成使用協議,從2013年1月1日起該庫平臺(包括期刊、報紙、會議和學位論文)將暫停使用。
2016年1月,武漢理工大學發布了知網停用的通知,稱“由于續訂價格漲價離譜,我校與中國知網公司的談判不成功。這些年來,CNKI公司漲價幅度過大的行為已受到全國很多高校的抵制,包括許多知名的985高校。”
2016年3月31日,北京大學官網上貼出中國知網即將停用的通知,并稱“不向商家過分的漲價行為輕易妥協”。北大圖書館相關負責人當時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知網的購買費用漲價過高,已超出了圖書館的預算限額。
2018年12月,太原理工大學圖書館公告稱,因與知網就續訂價格及使用方式未達成一致,經研究決定,自2019年1月1日起,暫停訪問知網數據庫。
2021年,集美大學圖書館公告稱,由于知網數據庫資源價格不斷上漲及預算原因,學校對訂購方案進行了調整。
一位知網管理人員曾通過媒體解釋,知網并無所謂的定價規則,每年的定價是根據當年文獻量、核心資源、獨家資源等而定,還會受版權等問題影響,“收納的文獻資源多了,價格自然上浮。”
來源:中國知網官網截圖
但由于知網數據庫資源內容的獨有性以及其資源整合的一站式搜索,在其他數據庫很難實現,知網已成為學生和老師寫作的“剛需”,所以停用一段時間后,大部分高校又迫于各種壓力繼續與知網合作。
但知網的“兩頭通吃”模式一直被學術圈詬病。
2021年底,趙德馨教授起訴知網獲得賠償后,他的論文第一時間被知網下架。但在眾多學者看來,大量論文被知網下架無異于“被封殺”。
彼時,央視網評論稱,中國知網的授權條款涉及“霸王條款”、壟斷問題,沒有真正體現出對知識原創者的尊重。論文作者嘔心瀝血創作出的成果,發表后被收入中國知網系統,用于牟取高額經濟利益,而原作者卻無法從中獲得應有報酬。中國知網“借雞生蛋”這本創新生意該改改了。
2021年12月12日,作家陳應松也向媒體表示自己準備起訴中國知網,原因是知網上收錄了他300多篇文章,大部分未經過他的同意。
是否涉嫌壟斷
知網的這本生意經,是否涉嫌壟斷?
天眼查顯示,中國知網項目所屬公司為同方知網(北京)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同方知網”),該公司成立于2004年11月,由A股上市公司同方股份100%持股。
同方股份財報顯示,僅2020年全年,同方知網主營業務收入11.68億元、歸母凈利潤1.93億元,毛利率53.93%;2021年上半年,該公司主營業務收入4.96億元、歸母凈利潤1892.70萬元,毛利率為51.30%。如此高的毛利率,知網一直是母公司的現金奶牛。
知網生意經的核心優勢,是掌握了核心的版權資源,或者把絕大部分期刊的版權資源都買斷了。作為國內最大的數字資源庫,知網收錄了95%以上正式出版的中文學術資源,是提供資源共享、數字化學習、知識創新信息化服務的絕對龍頭老大。
知網內容來源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相關學術期刊,二是高校畢業論文。知網收錄期刊文章幾乎不花錢,所得收益與雜志社分成。而高校論文方面,學生在期刊雜志上發表的論文版權歸期刊所有,知網與期刊達成協議獲得相關論文版權。同時,一般學生畢業論文版權歸學校所有,知網通過與學校合作獲得版權,亦或以一定額度的知網閱讀卡作為版權費論文。
但是從知網下載文章,期刊論文一般要按照0.25~0.5元一頁紙付費,碩士和博士的學位論文則一般需要10~20元/本不等。
與趙德馨教授的糾紛引起社會輿論后,中國知網曾于2021年12月底大幅下調碩士、博士學位論文下載價格,碩士學位論文的下載費用由之前的15元/本降為7.5元/本;博士學位論文的下載費用由25元/本降為9.5元/本,下調幅度分別為50%、62%。
由此可見,在這場學術資源的生意鏈條中,唯有作者是被甩在門外的,作為中間商的知網卻因此獲得了高額利潤。
雖然市面上也有萬方、維普等其他數據庫,但由于其數據庫資源內容的獨占性,使知網擁有市場支配地位,并且掌握了極強的定價權。市面上其他的數據庫,話語權遠遠不如知網。
中國政府采購網數據顯示,中國知網的合同成交價格遠高于萬方等數據平臺。例如2021年12月,浙江大學、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復旦大學、中南民族大學分別與中國知網簽訂數據庫合同,合同金額分別為112萬元、103.4萬元、103.4萬元、82.5萬元、72.4萬元。而萬方數據庫與中南民族大學、西安某大學和深圳大學城圖書館簽訂合同金額分別為13萬元、14.98萬元、32萬元。
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孟博告訴《中國企業家》:“就此次事件而言,相關經營者的行為是否構成壟斷行為,要由反壟斷執法機構或司法機關來判定。反壟斷執法機構或司法機關在進行判定時會有相關步驟,第一步是界定相關市場,第二步是判定其是否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第三步是判定其是否存在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
根據《反壟斷法》規定,市場支配地位,是指經營者在相關市場內具有能夠控制商品價格、數量或者其他交易條件,或者能夠阻礙、影響其他經營者進入相關市場能力的市場地位。具有市場支配地位本身是合法的,《反壟斷法》所禁止的是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從事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
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求是特聘教授、清華長三角研究院數字文明研究中心主任方興東曾在一個論壇中提出:解決知網問題的出路是拆解知識“圍墻花園”,消除科研壁壘,為此建議知網應該從上市公司分開,不能作為一個資本邏輯的盈利性主體,要成為一個非營利機構,不能以謀求利益最大化作為它的根本目的。
方興東建議,知網還可以開展相關和適當的增值服務,如果增值業務不能支撐運營和建設,國家應該財政給予支持。構建多方協同治理機制,涉及多方的利益一定要多方協同治理,不能由一個公司來治理。
值得一提的是,2022年全國兩會期間,多位代表委員曾就知網是否涉嫌壟斷發聲,其中全國政協委員、上海市教委副主任倪閩景稱,知網讓知識變得越來越貴,根源在于壟斷。他說:“最珍貴的往往是免費的,比如空氣,而知識是現代社會的空氣,知識獲取成本越低,越有利于創新型國家的建設。”
參考資料:
《續訂費上千萬,中科院扛不住?知網3個字回應》,中新經緯
《“屬實”!中科院回應停用知網》,黑龍江日報
《中科院停用知網事件背后:競爭不足、行業性質不明》,證券日報之聲
《知網的問題,僅靠市場無法糾正》,科工力量
《方興東等專家學者剖析知網“病根”:本質是權力和利益的失衡》,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