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澗村,由中規院黨費捐贈、土上建筑工作室設計的螢螢公益書屋,是孩子們的學習空間。上圖為書屋屋頂的“氣泡窗”,下圖為書屋內景。受訪者供圖
在鄉間,劉琳(前排左三)和張楚苑(前排右一)與孩子們在一起。受訪者供圖
二○二○年八月,“大城小村”團隊在廣東省韶關市新龍村發起“毗鄰行動”,邀請青年建筑師與村民共建美好鄉村。圖為青年建筑師付勝剛設計的游客接待涼亭。受訪者供圖
廣東梅州,經過提升改造后的美麗鄉村。新華社發
他們有極具洞察力的眼睛和高度清晰的頭腦,是比村民更了解村子的人。
駐村規劃師就像尋寶者,一頭扎進鄉野,以“新村民”的視角,發掘出鄉村的稟賦潛力,為其量身定制一份通向美好未來的夢想地圖;他們又像一個護航者,以“陪伴式規劃”,深度參與到鄉村成長過程中,幫助其建立發展的良性機制。
“駐村規劃師在整個鄉村振興事業中是前端觸手、是政策落地的執行者、是傳遞資源的橋梁紐帶。”90后駐村規劃師張楚苑這樣形容自己的職業。
“十四五”規劃開局起步,鄉村振興全面實施,鄉村成為青年實現價值的新熱土,更催生了鄉村規劃師這一新職業,其中便有長期扎根鄉村的駐村規劃師群體。從產業資源、機制創新到文化創意、生活美學,他們用智慧和汗水改造鄉村面貌、守護鄉土文脈,為鄉村筑夢。
每個人都有鄉村夢
成為駐村規劃師,最需要的往往不是亮眼履歷和專業背景,而是堅定的理想與熱愛。
“你一個留洋歸來的高材生,怎么跑到鄉下去啊?”這是李棣在成為駐村規劃師之初,聽到最多的質疑。
李棣是柏林工業大學建筑學碩士,畢業設計曾獲德國建筑師協會杯2017優秀畢業設計獎提名,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建筑設計師,卻在歸國后選擇加入中國扶貧基金會,從事鄉村規劃設計工作。2019年,他又和同事共同發起成立公益組織“大城小村”,致力于城鄉社區營造,促進城鄉基礎設施和人文環境的發展。這個團隊的8名初創成員里,有4位是歸國留學生。
“每個人都有一個鄉村夢。”李棣這樣解釋自己的初衷。城市的快節奏生活讓人不免浮躁,來到鄉村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實。“我的鄉村夢是一種成就感,建筑設計不能只重視高大上的標志性建筑,還應該服務基層,促進社區的人居環境改善。”
李棣坦言,做駐村規劃師需要情懷,但不能只有情懷。成立兩年的團隊還處于起步階段,資金是最大的瓶頸。許多成員也曾迷茫過、退縮過。讓他們堅持下來的,是鄉村振興的機遇。
“發起是為了初心,堅持是為了發展前景。”李棣說,“十四五”規劃提出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未來的鄉村建設要豐富鄉村經濟業態,優化生產生活生態空間,持續改善村容村貌和人居環境,在這些領域,青年駐村規劃師大有可為。發掘鄉村潛力,讓青年在鄉村也能實現自身發展,形成良性循環。
與李棣的“當機立斷”不同,今年剛從北京大學社會工作專業碩士畢業、就職于中國城市規劃設計院的張楚苑,經歷了更多“糾結”。
從2015年起,張楚苑一直參與鄉村支教工作,讓城市里長大的她對鄉村的認知有了很大的改變。“我曾以為,鄉村很窮困、很偏僻、很閉塞。融入其中才發現,鄉村很有活力、很有底蘊,那里有鄉愁、有文化血脈,是真正能夠實現價值的地方。”她感慨。
真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迷茫了。公務員、國企職員、中學教師,她手里的每一個工作機會,待遇都超過駐村規劃師,父母也希望她返家工作。一邊是自己熱愛的鄉村工作,一邊是現實,她反復“橫跳”——“這個選擇太難了!”
“我意識到,鄉村工作是我真正熱愛的工作,也是我的情感寄托。”大哭了好幾次,張楚苑作出艱難卻堅定的決定:“我要留下來,不會再改變了!”
入職后的張楚苑來到安徽省潛山市萬澗村,和團隊一起開展傳統村落保護試點工作,改善村莊基礎設施建設、探索村莊社會治理、發展鄉村旅游產業。每天,她都和家人分享在山里的快樂,在朋友圈寫下駐村小日記,樂在其中。
“鄉村振興需要強有力的執行角色。有了美好愿景,就需要我們駐村規劃師不斷努力,讓愿景變成現實。”張楚苑說。
人是規劃的尺度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樣,駐村規劃師置身鄉村,成為村民的一員,用人和人之間情感的連接線,編織出美麗鄉村的規劃藍圖。
“我進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社交。”中規院(北京)規劃設計有限公司的90后駐村規劃師劉琳是安徽省潛山市萬澗村傳統村落保護項目的在地負責人,扎根三年多,這里幾乎成了她的“第二個家”。
萬澗村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傳統村落,70多棟傳統民居是皖西大屋的典型代表,其中還有兩處省級文保單位。劉琳剛來時,建筑狀況堪憂,“沒有一處是不漏雨的”。村里山多地少,大部分年輕人外出務工,老人孩子留守,空心化現象突出。
經過調研,劉琳提出:引導村民以房屋、土地山林和資金入股成立合作社,修繕老屋同時發展鄉村產業。一石激起千層浪,村民爭議頓起。有觀望的,有拒絕的,還有人懷疑劉琳團隊是“騙子”。
“歸根結底是信任不夠。”劉琳找到了癥結。從此萬澗村多了一個叫劉琳的村民——頂著烈日或暴雨,參與生態黃菊栽種、采收、包裝銷售,一同勞動讓村民們逐漸接納和喜歡上了這個真誠的姑娘。
建立了信任,就有了開展工作的基礎。村民們向劉琳打開了話匣,提出他們的建議和需求,規劃方案不斷修改完善,獲得村民的認可。“回味鄉愁”合作社建起來了,楊家老屋、楊家大屋等流轉的老宅得到了修繕,楊家花屋被打造為集餐飲、會議、住宿多種功能于一體的接待中心,吸引了省內外游客。
在劉琳眼中,“純粹做物質空間太簡單了”。比物質條件改善更令她欣慰的是人的變化。有遠見的規劃、有人情味的空間,不斷融入村民們的生產生活,豐富了村民們的生活體驗。
在劉琳團隊為萬澗村建立的公眾號“回味鄉愁”里,記錄了村里的精彩瞬間,有村晚、傳統花燈節、書屋公益活動,還有村民們自己創作的散文、詩歌,曾經寂靜的“空心村”有了人氣。村民們重新認識了腳下這片土地,鄉情得到了充分表達,村民的文化自信日漸增長。
“鄉村規劃的工作是人的工作,駐村規劃師的情感勞動強度很高。”張楚苑說,規劃一個村落是為了讓村落變成村民想要的樣子,讓它變得更好,讓古建筑保存下來,讓傳統文化不要丟失。曾經害羞的村民找到了自豪感,這是極具價值之處——“以人為規劃的尺度,‘以生命影響更多生命’,最終得到的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美好共處”。
讓鄉村規劃活在村民的生活里
項目規劃和起步階段,駐村規劃師往往全程參與,“陪伴”它成長。而他們離開后,項目如何持續運營、繼續發展?這是對駐村規劃師的深度發問。
李棣認為,形成可參與、可持續、可復制的模式至關重要。在項目規劃的時候,就得考慮到使村民在項目中不僅獲得利益,還要獲得技能,成為項目的運營主體。
“現在一部分建筑設計者喜歡在鄉村做所謂的‘網紅建筑’,我對這樣的方式不太認同。”李棣說,“‘網紅建筑’是很漂亮,能吸引流量,但往往只滿足了設計者的自我表達。村民不能從中受益,也無法復制其模式,這樣的建筑不符合鄉村實際需要。”
把規劃落在村民身上,這是李棣團隊的理念。前期大量調研,把握村子的實際情況、可開發利用的資源,在設計中傾聽村民意見,為村民量身定制。落實規劃的時候,盡量交給村民去完成,給予他們充分的參與度,讓他們在這個過程中熟悉和掌握這一套模式。
“村民們做的東西不一定那么精致,甚至有點‘土味’,但有他們參與的模式,才是最適合當地的模式,才能長期運行。”李棣說。
劉琳、張楚苑的團隊也在探索長效機制。她們的思路重點放在培養村民團隊上,形成以村民團隊為運營主體的模式,為鄉村賦能。在萬澗村,她們把留守婦女動員起來,成立了“澗行者”鄉村服務發展中心,讓她們負責對接資源、組織培訓、推進改造項目,并提供針對老人、兒童的志愿者服務。
“現在很多事兒我都不用操心了。”劉琳說,“我們適時往后退,讓村民往前走,鄉村規劃才能活起來。”
項目成熟,交給村民獨立運營,駐村規劃師“撤退”,并不意味著結束。一個村子不是終點,駐村規劃師們有更高遠的目標——站在縣域、省域乃至全國的視角,形成可以推廣的鄉村規劃模式。
目前,李棣和他的團隊正利用城市和鄉村的雙重優勢,探索城鄉之間的資源互補,嘗試建立城鄉之間的聯動。他們還招募青年志愿者、舉辦青年鄉村實踐活動,號召更多城市青年與鄉村連接,為鄉村帶來資源。劉琳和張楚苑的團隊一直在總結經驗,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同行交流,將技術和模式打磨得更為成熟,通過示范試點帶動更多地方。
“‘駐村規劃’很像創業,我們在探索中形成經驗。”張楚苑說,“鄉村規劃需要各行各業的參與,希望未來有各個領域的力量加入,讓更多村落成長起來。”
(本報記者 安勝藍 本報見習記者 殷澤昊 本報通訊員 舒天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