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智能官僚主義是一種數字技術“權力”的泛用、誤用現象,是一種源自網絡數字化技術的社會(行政)和人際交往行為的失控、失調和失序。智能官僚主義是多種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技術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分析“技術合理性”向社會行政(管理)“合法性”轉換的機制,對于我們理解智能官僚主義的起源,并對其進行有效防范具有一定的意義。
關鍵詞:智能官僚主義 技術批判理論 建構主義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現代信息技術尤其是網絡數字化技術的廣泛運用提高了人類交往的頻度和社會運行、治理的效能,但同時產生的“智能官僚主義”也不容忽視。從技術角度來看,智能官僚主義的產生原因和運行機制在于,網絡技術本身的“技術邏輯”與社會運用之間存在密不可分的關聯。
數字技術“授權”與網絡權力
技術批判理論家安德魯·芬伯格(Andrew Feenberg)曾用“授權”(delegation)概念來解釋技術對社會的影響。他認為,在現代社會,對技術的控制與對社會的控制是結合在一起的。人們必須要認識到控制社會的力量除了來自于各種社會斗爭的場域之外,還來自于技術自身的作用和影響。例如,自動門閉合裝置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人把自己的某種“權力”“讓渡”或“授予”給了這種技術裝置。
技術批判理論進一步認為,這種對技術的“授權”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一個“編碼”“解碼”“再編碼”的過程。過去,世界上有兩種大規模計算機網絡——因特網(Internet)和法國的小型電傳(Minitel),這兩種網絡最初的設計目的是促進諸如科研數據和航班時刻表之類信息的流動,但由于用戶的“干預”,最終都發展成了可以進行個人通訊的媒介。這里,用戶改變的不僅是計算機網絡的用途,而且還創造了一種正在逐漸改變的“社會模式”。
如果沿著技術批判理論的這一思路進一步分析,我們同樣也可以說,網絡之所以產生某種控制人類行為的效應和權力,是因為人們賦予了自動化、智能化程度越來越高的網絡數字化技術越來越多且越來越大的權力和自主性。從這個意義上看,智能官僚主義的本質不是純粹的行政管理邏輯,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社會化改造的“技術”邏輯,表現為人們授權網絡數字技術后,其反過來對人們施加權力并產生影響。這也給我們消解智能官僚主義提供了一種思路:人們在構造網絡(技術)、給網絡程序編碼的過程中要以人為本,以數字網絡人性化為基本遵循。
智能官僚主義的技術動因與模式“泛化”
智能官僚主義不是單指傳統意義上的行政現象,而是由網絡技術帶來的一種“泛權力”“泛官僚”現象,是一種由“技術合理性”而產生的一種社會、行政或管理的“似合理性”現象,是一種廣義的行政社會行為。智能官僚主義可以有多種“癥狀”,如:
數字化 → 數量化。數字化與數量化不同,前者是網絡信息技術的基本前提,信息只有經過數字化處理才能得以計算和網絡化。但由此也會致使人們把一切事務都“數量化”,只注重數量標準而忽視信息質量,如只關注信息的比特數和所謂的“粉絲”數等等。
格式化 → 形式化。網絡信息的傳播首先要服從于信息技術的“格式”,或者在某種意義上講即不同的操作系統或文件格式。但在“格式化”的同時,人們的社會行為也往往不可避免地要按照統一格式進行,這就形成了標準化、形式化的行為模式。
可視化 → 虛擬化。網絡數字信息可以反映“現實”“實在”,但其反映的并非就是“現實”“實在”,兩者間的區別往往由于計算機“虛擬現實”(VR,Virtual Reality)、“增強現實”(AR,Augmented Reality)、“混合現實”(MR,Mixed Reality)等技術的運用而被模糊了。所謂的“有圖有真相”,日常行為和行政活動“留痕”應該就屬于這類智能官僚主義。
自媒體化 → 泛化(即官僚主義普遍化和基層化)。在“網羅天下”的今天,人們是計算機網絡程序的執行者和使用者,智能官僚主義不再是體制性或領導層問題,而是一種流行于基層干部中的普遍現象。
鏈接 → 失調。網絡技術能夠發揮作用的重要原因之一是“鏈接”,把各種分散的信息源連成一個互通互聯的網絡。但隨著鏈接對象越來越多,行政系統會越來越復雜,行政協調能力的“耐受性”和機能也會越來越低。
集成化 → 集權。各行政部門、單位和企業等在信息化的過程中會根據自身的需求運用各種軟件系統。由于這些軟件系統是逐步構建和投入使用的,很難做到完全由一家供應商提供,因此需要系統集成,將計算機技術、網絡技術、控制技術等綜合運用到網絡工程中。但在技術上提高系統整合效率,會帶來行政權力的集中化。如果完全使用某個單一系統,這種集權化趨勢則會更加明顯。
模塊化 → 條塊化。在計算機網絡技術中,“集成”和“模塊化”是并存的。模塊化就是一種把復雜系統分解為更好的可管理模塊的方式,模塊是可組合、分解和更換的單元。在各模塊的功能和操作代碼存在差異,各模塊執行權力屬于不同的技術或職能部門的情況下,如果模塊間技術和行政權屬協調不暢,則會形成一個新的網絡上的“行政區隔”,使得公眾似乎進入了一個“大規模的、迷宮似的官僚機構”。
上述現象的前列可以說是“技術”規制,后列可以被看作是“社會”“交往”或“行為”模式。后列現象多多少少與數字技術的特征相關,至于數字技術的哪個(些)方面直接或間接產生哪個(些)社會現象,因其過程的復雜性和相關因素間的作用的多樣化,需要進行更加深入的分析研究。
智能官僚主義在一定意義上可以看作是數字信息技術帶來的一種新的社會集權、僵化管理程式和人際交往病癥,但絕不能就此一概否定數字信息技術總體上的對社會的積極影響和對人們交往行為的積極功能,不能否認其所具有的,而且是主要的、正面的、合理的社會行政管理模式的進步作用。這里存在的關鍵問題,一是技術規制向行政官僚體制的轉換是不是一個純粹自發的過程?二是按技術規制形成的行政體制是否僅僅可以用“好”“壞”(或“合理”“不合理”)這種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來加以判斷?我們對此表示懷疑,一來這種轉換不是純粹的自發過程,而是由人們構建的。人們在這個過程中能夠發揮主體的能動作用,使得這種轉換朝著“好的”“合理的”方向發展。二來對其所帶來的諸如智能官僚主義現象也要辯證地分析,在肯定網絡技術帶來的主流積極影響的基礎上,分析其不可避免地產生的負面影響。關鍵是要找到產生智能官僚主義等現象的真正原因,這樣才能對癥下藥,破解技術規制產生行政官僚體制的難題。
建構主義思路下智能官僚主義的“消解”
在技術批判理論家看來,技術不是“中性”的,而是一開始就是人們的“建構”,即技術代碼(code,規則)是主體與主體、主體與技術客體等之間相互作用的產物。人們既要遵循技術本身的客觀規律和規程,又要根據自己的需要對技術代碼進行重新“編碼”。因此,在考慮如何消解智能官僚主義這一負面現象時,我們可以確立下述基本思路。
第一,技術不是“中性”的,其代碼(規則)是由人建構的。這里要解決的一個誤解是,人們往往認為“建構主義”是一種帶有后現代主義色彩的主觀主義,即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構造他們想要的技術代碼(或規則)。實際上,建構過程不是單純主觀的或唯意志論的,它是網絡參與者共同作用的結果,是眾人“合力”的產物,因此每個網絡參與者都有消解智能官僚主義的義務和責任。
第二,技術邏輯不是單一的。因為技術形態和技術運用本身就不是千篇一律的,就網絡數字化技術而言(例如各種手機APP),其運用范圍和效果也是紛繁復雜且因人而異的,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進化和擴展,新的技術運用會不斷涌現,帶來不可預測的社會影響。治療智能官僚主義沒有“萬靈之藥”,需要不斷探索新的“疫苗”和診治方法。
第三,我們可以擺脫“宿命”的技術權力。隨著網絡技術、智能化技術等的發展,人們將賦予技術越來越多的“自主性”和“權力”。但是,行政行為完全依賴于計算機等智能技術決不是技術發展的初衷和目的,反之,網絡技術應該為人服務、以人為本,實現技術人性化。
第四,技術與政治兩者之間本來就存在密不可分的聯系。為了消解智能官僚主義現象,網絡信息技術專業人員需要克服只講“技術”不講“政治”的傾向,跳出純技術的藩籬,在更廣泛的視域中理解網絡信息技術的社會意義和未來發展趨勢。
結語
對智能官僚主義的這種分析,在技術批判理論中可以稱作“技術政治學”分析或網絡信息技術的“微政治”分析。所謂網絡技術“微政治”分析,就是不要把政治行為看成與普通網民無關的宏大敘事現象,而是要看作是技術—社會、主體—客體相互作用的建構過程。在當今網絡社會中,對官僚主義的微政治分析非常迫切和重要,它是消解智能官僚主義的必要途徑之一。
此外,從網絡信息技術的內在邏輯或數字技術(代碼)的分析到社會行政和治理中出現的智能官僚主義(數字形式主義等)的探源,可以發現,這種從技術向社會政治的轉變其方向不是單一的,即不是非好即壞的二元論,而是存在著多種多樣的可能。智能官僚主義只是其轉換過程中的一種負面現象,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一種“必要的”現象。而從這種“必要的”(或“類合理的”)智能官僚主義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對網絡信息技術的社會政治“批判”決不是全面否定網絡信息技術的社會運用,而是一種“建構”性的反思。既然在網絡信息技術發展中人們就已經開始賦予技術代碼(規則)某種權力,那么在由技術規制轉向社會運用的全過程中,公眾更可以對其加以干預。說到底,這是一個由“技術民主”向“社會政治民主”的“再編碼”“再構造”的過程。
【本文作者為北京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
參考文獻
[1][加]安德魯·芬伯格著,陸俊、嚴耕等譯:《可選擇的現代性》,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
[2][加]安德魯·芬伯格著,韓連慶、曹觀法譯:《技術批判理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
[3][德]尤爾根·哈貝馬斯著,李黎、郭官義譯:《作為“意識形態”的技術與科學》,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年。
[4][德]尤爾根·哈貝馬斯著,洪佩郁、藺青譯:《交往行動理論》(第二卷),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年。
[5][美]蘭登·溫納著、楊海燕譯:《自主性技術——作為政治思想主題的失控技術》,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
責編:賀勝蘭 / 羅 婷
聲明:本文為《國家治理》周刊原創內容,任何單位或個人轉載請回復國家治理周刊微信號獲得授權,轉載時務必標明來源及作者,否則追究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