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
曹可凡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韓浩月
中國的文學史基本上也是厚厚的“深情史”,不但四大名著是從不同角度寫了中國人的“深情故事”,就連《搜神記》《聊齋志異》等不以“感情牌”為賣點的作品,也不乏刻骨銘心的“深情傳奇”。現代人遇到“深情”不免有些避而不談的拒絕姿態,因為在當下談論深情,多少都會讓人有些羞赧,殊不知,我們是浸泡在深情的文化汁液中成長起來的。
曹可凡先生將他的新書命名為“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頗有些尋根溯源的意圖。他在書里寫到了傅聰、林懷民、程十發、黃永玉、許淵沖、白先勇等諸多先生的故事,無疑也是想要把這一兩代人的心靈地圖串起來,讓讀者看到究竟還有誰是把“深情”當成一種文化遺產繼承下來并發揚光大的。網上有流行語“在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著”,世界如何薄情,大家都有所感知,但怎么才能夠深情地活著,曹可凡所認識的那些人,給出了一些可供參考的答案。
見過悲慟,經歷過傷心的人,才知深情的滋味。弘一法師的“悲欣交集”是臨終前三天寫的,被認為是絕筆。但鮮為人知的是,他桌上還留有一張條幅,上面寫著:“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世人得離苦”,這張條幅是送給偶然撞進廟門來摘花的少年黃永玉的。十多歲的頑童黃永玉向阻止他摘花的弘一法師索字,幾天后如約前來取字的時候卻發現了躺在木板床上圓寂的弘一法師。對于弘一法師留給他的字,“他雖然不懂什么意思,但還是號啕大哭了起來。”弘一法師與黃永玉的這一面之緣,是充滿了深情的。
忍受痛苦,內心熱愛不減,深情可把一個人由凡夫俗子變成閃亮星辰。林懷民五歲半得到舞蹈啟蒙,一生摯愛舞臺。在帶領舞者排練《薪傳》時,把舞者帶到布滿石頭的沙灘上,讓他們感受身體與石頭接觸的苦楚;平日溫文爾雅、視舞者為家人的林懷民,一旦發現舞者排練時有懈怠,便立刻如暴君般雷霆萬鈞;一次他失控用拳頭砸玻璃后血流如注,卻阻止別人為他包扎……“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多少藝術家的瑰寶是從荊棘叢中摘取的。
類似這樣的記錄與描寫,在《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中比比皆是。作為一名“傾聽者”,曹可凡擁有一種讓人放下戒備、坦露心跡的能力。他這本書中寫到的人,有的是多年深交,有的是一次采訪之后成了長久聯系的朋友。在書寫他們的故事時,作者是用平視的眼光、誠懇的態度與樸素的情感下筆的,在表達對書中人物專業能力的尊重的同時,對他們生活層面具有煙火氣息的描寫,以及對他們情感脆弱與真實一面的展現,可以真切地讓讀者感受到,自己與這些文化名人之間的距離其實并沒那么遠。
閱讀本書由衷地覺得,深情是一種情感狀態,也是一種文化力量。湯顯祖為《牡丹亭》所寫的題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漫長的農耕時代,不僅是人們對愛情的一種理想解讀,也是古人對事業、友情、田園生活等多個層面的價值觀體現。對比古人在詩詞歌賦中傳達出的綿長深厚的情感,“情深不壽”以及“認真你就輸了”等現代情感認知,固然有其成立之處,但還是不免片面,且有把人往孤獨里牽引的意思,這樣的古今對比,多少都令人有些惆悵。
情感的稀薄是跟隨文化的孱弱同步進行的,任何時代,當情感失去了與文化的互動關系時,兩者都會遭遇到不同程度的傷害。《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所寫到的人物,大多數恰好處在這樣一個時代環境當中,因為個人際遇也好、歷史悲劇也好,他們的人生故事與藝術創作,都被時代的風雨與浪潮擊打過。之所以他們能夠取得成就、站到高處,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在不停沖擊文化高地的同時,也沒忘不讓情感陣地失守,對于情感內核的深度渴望與追求,成為他們不停創作與創造的最大動力。
曹可凡也是一位深情的人,他在從事專業主持與客串影視表演的同時,長期堅持給報紙副刊撰寫文章,這一習慣已經保持了二十余年,他的副刊文章,主要寫的是文化隨筆,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雖然身在媒體與娛樂圈,但更多時候,他還是以一位文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對于寫作與文化的熱愛,若非出于深情,很難堅持長久。《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這本書,便是熱愛與深情的共同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