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方文明有特殊的歷史發展路徑,始終伴隨著大量沖突和流血,“沖突”遂成為西方文明觀的核心概念。隨著近代以來西方文明在全球占據了強勢地位,西方文明優越論日益流行,成為許多國家和個人行為的天然標準。深刻了解西方文明的內涵和歷史,有助于全面深入地了解我們所面臨的世界。
【關鍵詞】沖突 優越感 西方文明觀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識碼】A
不同地區、族群的歷史、傳統、習慣等要素塑造了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明塑造了不同的文明觀。文明觀在現實的政治、外交、軍事、經濟上都會有不同的反映。各種人類文明在價值上是平等的,都各有千秋,也各有不足。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明,也不存在一無是處的文明,文明沒有高低、優劣之分。對于文明之間存在的差異,這種差異不應該成為交流的障礙,更不能成為對抗的理由。我們應該少一點傲慢和偏見、多一些尊重和包容,擁抱世界的豐富多樣,努力做到求同存異、取長補短,謀求和諧共處、合作共贏。在西方文明仍占據強勢地位的當今世界,我們必須深刻了解包括西方文明在內的其他文明的文明觀,做到“知已知彼,百戰不殆”,使中華民族立于不敗之地。
沖突的歷史塑造了西方文明觀
當今世界,西方文明依然占據優勢地位,西方文明觀建立在西方文明的發展歷程中。西方文明觀最為流行的觀點是美國學者享廷頓提出的文明沖突論,以及近代西方流行的白人優越論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文明優越論。無論是文明沖突論,還是文明優越論,其核心都是將西方文明放在其他文明之上,認為世界上不同文明之間必然爆發沖突。在這樣的文明觀下,在現實政治、外交、軍事等領域又引申出所謂“修昔底德陷阱”,認為新興強國必然與守成強國發生沖突。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把“修昔底德陷阱”當成現實世界寫照,并按這一寫照制定對外政策,足見文明觀對政治、軍事、外交等領域的影響有多么強烈。
西方文明觀認為文明之間會產生沖突,“沖突”是這一文明觀的核心概念。這種觀念的產生既與西方文明內部的長期沖突有關,也與西方歷史上基督教世界與非基督教世界的沖突有關。可以說,西方文明是基督教教義和戰爭交織下產生的文明,始終伴隨著沖突和流血。這種獨特的歷史塑造了西方文明及其文明觀,簡單來說,西方歷史在神權政治的主引下衍生出七大沖突,即神權與世俗政權的沖突、舊教與新教的沖突、社會內部各階層的沖突、西方文明形態下國家與國家間的沖突、國家與社會的沖突、西方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沖突、西方文明與其他文明的沖突。這七大沖突與西方的歷史如影隨形,伴隨始終。這七大沖突的產生、發展背景證明為何沖突論會成為西方文明觀的核心要義。
公元五世紀中葉,西羅馬帝國崩潰,原來遍及帝國上下的行政管理體系崩塌,西歐陷入分裂和混亂當中,各地區由國王、大公等大大小小的封建領主統治。原來的行政體系雖然崩塌,但此前形成的基督教體系早已遍及西歐,這一體系在劇烈的動蕩中不但沒有受損,反而成為唯一可以在西歐全境發揮作用和影響的體系,神權的影響在這一時期遠遠大于世俗政權的影響,成為主導西歐地區的權力支柱。
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俗政權日益強大起來,對教權的控制愈發不滿,國王們與羅馬教廷的矛盾慢慢激化,最終引發代表神權的教廷與西歐各地國王、大公們的沖突。在這些連續多年的沖突中,由于世俗政權掌握的行政、軍事等資源遠強于教廷,教權很多情況下吃了敗仗。世俗政權紛紛崛起,一個個王國逐漸統一,并開始對外擴張,各國之間又產生戰爭,在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爭過程中,逐漸塑造起歐洲各國的國家、民族意識。
雖然如此,基督教仍有著強大的精神權威。十一世紀末,教皇號召基督徒們奪回耶穌誕生地耶路撒冷,此后至十三世紀末的二百年間,基督教世界與伊斯蘭世界的戰爭持續不斷。十字軍連續八次東侵為日后基督教世界與伊朗蘭世界之間的沖突埋下伏筆,這場沖突的影響直至今日。十字軍東侵的副產品是客觀上促進了西歐市民階層的發展,長距離貿易和銀行業由此產生,致富了一批聰明的市民和銀行家,新興階層興起,漸漸步入歷史舞臺。新興階層與貴族階層為了利益的分割和持有既合作,又沖突,在歐洲各國導致一次又一次的革命。
十六世紀初,馬丁·路德發起宗教改革,引起羅馬教廷的鎮壓,路德的新教正好給本來就對教廷不滿的一些國家、地區以機會,那里的國王、大公們趁機改皈新教。遵奉羅馬教廷的國家、地區與改皈新教的國家和地區發生激烈沖突,宗教戰爭遍及歐洲全境,殺戮之廣泛和殘酷超過幾百年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戰。
在長達幾百年的沖突、戰亂中,西方各國的軍事力量空前強大起來。這個時期正好與地理大發現時代巧合,西方君主國具備了將軍隊投送到大洋另一端,甚至地球另一端的能力,西方文明與其他文明的沖突走上前臺。
在西方文明主體的籠罩下,西方國家雖然有著一致對外的傳統和習慣,但它們之間經常為了利益爭奪而爆發戰爭,曾給歐洲人民帶來深重災難。歐洲一個公認的常識是,中世紀以來,歐洲僅有兩次較長時間維持了大規模的和平,一次是1815年至1914年,另一次便是1945年二戰結束以來至今。除這兩個時期之外,戰爭在歐洲是家常便飯。
從西方文明的整個歷史可以看出,綿延不斷,遍及內外,從精神到肉體的各種類型沖突構成了西方歷史的主線,深深浸透在西方文明的血液中。“沖突”成為西方文明觀的核心。
文明觀只是一種抽象的總結,但它通常反映在受這種文明影響的國家的政治、政策、經濟、軍事等領域,現實中這種例子很多,最近的例子是,2019年4月29日,美國國務院負責規劃事務的官員斯金納在公開的會議上語出驚人,稱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的團隊基于美國歷史上第一次“與一個真正不同的文明作戰”的理念,制定對華戰略。斯金納說,蘇聯和“冷戰”在某種程度上是“西方家庭內部的斗爭”,但中國是獨特的挑戰,因為中國的制度不是西方哲學和歷史的產物。將非西方文明視為對手且制定作戰計劃,這在美國歷史上尚屬首次。這是典型的享廷頓文明沖突論的現實反映。雖然一些美國媒體對這種論調進行了批評,不久后,斯金納也因別的原因被美國國務院開除,但文明沖突論仍深深植根于西方國家一些精英的頭腦中。文明觀對現實理念、行動的影響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既然有的文明觀認為沖突不可避免,我們如果一廂情愿地祈求和平,和平不會自動降臨。正如毛澤東同志早就指出的,“同他們講和是不容易的”。
優越感是西方文明觀的重要特點
歷史上的沖突與戰爭塑造了西方文明觀,這種文明觀延伸至現代世界反映到現實的政治、外交、經濟等領域。不可否認,西方文明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近現代西方文明中的科技因素為全球的進步和人類生活水平的改善作出了重大貢獻。與此同時,西方文明也展現了它的另一面,那就是西方國家憑借著船堅炮利,以貿易之名將全球變為其市場和原料供應地。
數百年間為了維持戰爭,歐洲國家的政治體制、軍事體制、經濟體制不斷走向適應和有利于戰爭的形態。戰爭要求國家的各項制度必須對財政有強力的組織和調控能力,能夠有效、有利地調動一切力量為戰爭服務。西方國家對于財政的組織能力不斷提高和強化,對軍事、經濟力量的集中和使用能力遠勝于看似中央集權,實則相對松散的東方帝國。歐洲內部的好戰促進了歐洲相對于其他國家在軍事上的強大。從全球范圍來看,軍事上的強大,使西方文明下的歐洲各國具備了對別國進行戰爭和干涉的必要基礎和條件。
在武力的開拓下,幾百年間,貿易遍及全球,利潤流向西方,滋養著以資本主義價值為核心的近現代西方文明,這種模式下的全球化成為近現代世界的重要特點。當代聲譽卓著的英國哲學家羅素曾指出,“我們西方的繁榮昌盛,以及我們西方人竭力為自己謀取的大多數東西,是用壓迫和剝削其他孱弱民族的手段獲取的”。毫不夸張地說,近現代西方文明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由于西方國家的強勢,以資本主義價值為核心塑造起來的西方文明觀早已滲透到全球的價值體系中去,成為許多人判斷事務的天然標準。西方文明的優越感隨之膨脹起來,為了西方的利益,對別國事務進行干涉在現代世界成為常態。
西方國家因其相同的宗教、傳統、歷史緊密地相互交往,以及相似的利益和性質而彼此聯系在一起,因而有一個廣泛的超越國界的公眾輿論,使每個國家都保持著共同的習慣、思想和習俗。美國等一些國家與西歐國家有著密切的血緣、文化、歷史等聯系,雖然在具體領域有很多不同,甚至經常產生矛盾,但總體上都屬于同一種文明形態,具有相似的立場和利益,對非西方國家往往采取不言自明的、協調一致的行動。無論幾百年前,還是現在,每當西方利益受損時,歐洲加上后來居上的美國總是會心照不宣地進行緊密合作,對利益進行貪婪的搶奪,這樣的例子在西方歷史上極其常見。
對于西方以外的文明,由于近代以來西方國家的強勢導致的優越感,西方國家習慣以居高臨下的心態,企圖對別的文明進行改造。例如,十九世紀晚期、二十世紀早期,“黃禍論”在西方世界甚囂塵上,尤其在美國掀起多次排華浪潮,當時西方人視包括中國、日本等國在內的東方文明為低等文明。為此,西方國家有意識地在中國建立了許多教會學校,企圖通過宗教、教育改變中國。二戰后,西方還向韓國、日本、中國臺灣地區以及東南亞國家派遣大量傳教士,希圖以此逐步改變這些地區的文明形態。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初,西方國家曾抱以期望,認為隨著經濟的發展,中國將變得和他們一樣。這就嚴重忽略了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之間的重大差異,無異于緣木求魚。
自西方國家取得相對強勢地位以來,在西方文明的侵略和壓迫下,世界上已經消失了很多文明,例如,原北美洲的印第安文明、南美洲的瑪雅文明、非洲內陸的各種小的文明形態等。日本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崛起成功之后,以脫亞入歐為榮,將西方文明置于其他文明之上,也是對東方文明的一種否定。
平等對待各種文明將成為未來的主流
面對強勢的西方文明,其他文明和國家唯有自強,才有可能與西方文明展開平等的對話與合作。正如著名法國學者托克維爾所說:“強大是民族繁榮的條件。小民族經常是悲慘的,它們之所以悲慘并非因為其小,而是因為弱;大帝國之所以繁榮發達,并非因其大,而是因其強。強盛的實力是國家、民族繁榮甚至生存的首要條件之一。”文明并不會自動存在,它一定產生和存在于民族、國家之中,因而民族、國家的強大是文明強大的首要基礎。
在強勢的西方文明觀主導下建立的現代國際關系,以為歐美利益需要服務為基礎,這種格局持續至今。而今天,中國的復興將要打破這種局勢,這引起了西方世界的普遍恐慌,西方文明所認為的矛盾即在于此。時至今日,弱小民族、國家乃至文明受到西方強勢壓迫的例子不斷在世界各地上演。如今它們又將手伸向香港,在香港制造暴亂,卻依然打著文明的旗號,但這一次它們將遭到無可挽回的失敗。
鑒于西方文明觀的這些特點,我們有必要深入了解它的內涵,理清其產生、發展的歷史脈絡。如果不了解西方文明的發展史,不了解歐美外交的傳統和特點,那我們在與西方打交道的過程中很容易吃虧。熟讀西方人自己寫的西方歷史,對我們更好地理解這個世界,了解當今世界將有極大幫助。我們經常訝異于西方的政治家、精英總是能夠制定出長遠的對內、對外戰略,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是他們的教育和成長背景,西方政治家大多具有深厚的歷史學、社會學、政治學基礎,他們對本國歷史、西方歷史有深刻的記憶、領會、理解和運用。以史為鑒在西方國家的實施遠比我們為好。
隨著西方國家近三百年前,在軍事上走到了世界其他地區和國家的前面,西方文明的內容伴著西方的軍事擴張、侵略走遍全球,成為今天我們所見到的樣子。未來,這方面的斗爭、矛盾、沖突仍將持續。在今天的香港、臺灣,以至將來中國的其他地區,我們仍將會見到西方一些國家繼續保持著這樣的做法,這是來自其歷史、傳統、文明的不變的基因導致的。
或許我們可以用西方學者自己的話來說明西方文明觀的本質究竟是什么,當代英國大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這樣認為:“世界與西方的沖突至今已經持續了四、五百年。在這場沖突中,到目前為止,有重大教訓的是世界而不是西方;因為不是西方遭到世界的打擊,而是世界遭到西方的打擊——狠狠的打擊。”誠然,世界其他文明確實遭到過西方文明的狠狠打擊,但那已成過去,隨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到來,平等對待各種文明將成為未來的主流。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研究員)
【參考文獻】
①[美]羅伯特·E·勒納、斯坦迪什·米查姆、愛德華·麥克納爾·伯恩斯著,王覺非等譯:《西方文明史》(第2版),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3年。
責編/張忠華 美編/李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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