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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的不確定性及對世界的影響

【摘要】 經濟的不穩定性、轉向總統制后政治前景的不可預期性、外交轉型的不確定性和以強力方式來解決庫爾德問題的高風險性,使得不確定性成為土耳其近期內政和外交的主要特點。經濟的發展是埃爾多安政權的安全閥,世俗化道路和權力的適當制衡有助于消除土耳其國內的對立化傾向,庫爾德問題的妥善管制對土耳其意義重大,這些因素將共同決定土耳其發展的前景。對于土耳其不確定性的探討如果是在闡釋一種復雜歷史形勢中的歷史進步,一種與歷史潮流相吻合的趨勢,一種進步的觀念,則越是復雜越是值得研究,越是困難越能體現研究的價值,越可以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

【關鍵詞】土耳其的不確定性  埃爾多安  總統制  庫爾德問題

【中圖分類號】D737.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8.19.002

土耳其素來是中東動蕩秩序中難得的穩定力量,并獲得了土耳其模式的美譽,而當下土耳其發展的不確定性卻呈現出上升趨勢。2018年6月24日,土耳其共和國歷史上首次同時舉行議會和總統選舉,在任總統埃爾多安獲勝,這標志著土耳其從議會制開始轉為總統制。土耳其正步入第四共和國時期,政治發展由此走上了一條新道路,未來的政治發展由此增加了諸多變數。8月1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要求進一步審查美國與土耳其關系,土美關系迅速惡化。與此同時,土耳其與歐盟的關系自2017年以來基本處于停滯狀態。土耳其與整個西方的關系步入歷史拐點,這對具有百年西化歷史的土耳其無疑具有深遠的影響。不確定性是近期內土耳其內政外交的主要特征而且具有廣泛的外溢效應。土耳其發展的不確定性之謎無疑潛藏在其自身歷史中,也與區域、世界形勢的波詭云譎有著復雜的關聯性和高度的契合性,因而也具有了世界意義。

土耳其不確定性的多重表現及深層原因

土耳其自身經濟結構的問題、埃爾多安經濟學、世界經濟的逆全球化趨勢以及美國針對土耳其的貿易戰,導致土耳其的經濟前景晦暗不清。2018年8月1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對土耳其鋼鋁產品征收的關稅翻倍,并宣布不排除進一步擴大懲罰的可能性,土耳其經濟頗受打擊。美國近期對土耳其發動的貿易戰導致里拉已經貶值40%,8月份單月貶值25%。[1]事實上,2017年土耳其的基尼系數就已經達到了危機臨界點40.4,通貨膨脹率達到12%。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于土耳其經濟的基本判斷是,現有經濟發展模式具有不可持續性。土耳其經濟發展的主要原因被歸結為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對低工資的補貼、臨時性減稅等,由此導致的后果則是政府負債和銀行貸款的大幅增加。歐盟方面也有類似的結論:土耳其自2012年以來首次面臨的兩位數的通貨膨脹率、食品和能源價格的上漲以及土耳其里拉的貶值給2017年的通貨膨脹帶來了壓力。流入土耳其的外國直接投資在2016年間急劇下降了30.5%,對資本流入的依賴使得土耳其貨幣和經濟容易受到投資者信心突然喪失的影響。[2]而且埃爾多安推行某種伊斯蘭色彩濃厚的經濟學,導致土耳其經濟復蘇的前景變得更為復雜。加之,世界經濟出現的逆全球化傾向,以及敘利亞戰爭帶來的難民問題,使得土耳其脆弱的經濟更是雪上加霜。土耳其解決當前困境的方法主要是試圖尋求新的盟友,也提出了去美元化的設想,以此從根本上解決對美國的經濟依附,但前景仍不明朗。經濟發展的不確定性無疑會外溢至政治,正發黨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良好的經濟成效以及由此帶來的紅利基礎上,運行良好的經濟是土耳其國家的安全閥,經濟問題如果久拖不決必然會影響到埃爾多安的支持率,進而影響到政局的穩定。

從議會制共和國到總統制共和國的急變,給土耳其政治和社會發展帶來諸多不確定的因素,政治發展的不可預期性陡增。2018年6月24日大選后,土耳其將會頒布新的憲法取代1982年憲法,就此正式迎來第四共和國時期。總統制的埃爾多安時代與議會制的埃爾多安時代既有延續,更有區別,但由于該制度處于初期實踐階段,其未來的發展方向充滿了變數。在總統制時代的土耳其第四共和國,埃爾多安真正實現了將議會最大黨主席和最高行政權力集于一身的權力的高度集中,如何平衡和制約這一高度集中的權力便成為政治運行中最大的不確定性因素,影響到其未來局勢的基本走向。議會制時代的總統是名義上的國家權力的象征,由于其超脫于議會政治,某種意義上可以平衡行政的權力。土耳其政治的特殊性在于,軍方干政雖然破壞了民主政治的原則,但又一定程度上制約著行政的權力,由此保障國內政治秩序的平穩和順暢。民主政治運行出現重大問題時,軍人往往以干政的方式來修正政治發展。總統制時代的埃爾多安將權力系于一身,軍方與文官政府之間特有的平衡與制約關系已然生變。這樣,軍方在總統制時代的定位、發揮作用的方式,很大程度上也會影響到其運行的效率和方向。土耳其新的憲法自然會回答上述疑問,但對于總統權力加以限制的實質性意義應該不會太大,這增加了總統制時代土耳其的不確定性。

土耳其議會制政體在前三個共和國時期已飽經滄桑,不時爆發的軍事政變已經表明其政治制度的發展多有歧路。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建立,1924年頒布憲法,1950年民主黨在競爭性選舉制度中勝出。其后,民主政治運作出現重大問題,導致了1960年的軍事政變。這一時間段屬于土耳其第一共和國時期。1960年軍事政變后,土耳其通過1961年憲法,民主政治導致了社會的兩極分化,終至1980年發生軍事政變(其間1971年也發生了軍事政變),結束了土耳其第二共和國。1982年憲法的頒布截止到2018年屬于土耳其第三共和國時期,正發黨在2002年開始登上了政治舞臺,也由此開啟了土耳其的埃爾多安時代。在此期間,上演了1997年“后現代軍事政變”和2017年7月15日的未遂軍事政變。軍方對于土耳其議會政治的介入是由于政治運行本身的不穩定,同時也增加了國家走向的不確定性。從議會制強行轉入總統制,未必能夠解決共和國前三個階段面對的問題,很可能滋生新的問題。因而,總統制時代是否仍然會延續之前議會政治的弊端,目前同樣無法給出具體答案。

庫爾德問題現在也處于一個極其復雜和敏感的時期,土耳其試圖用強力的方式解塊該問題,其中的風險指數也極高。敘利亞內戰以來,庫爾德問題的區域聯動特點越來越突出,土耳其面臨的來自庫爾德問題的內外壓力前所未有地加劇。2015年6月,埃爾多安領導的正發黨在議會中失去了多數席位,而以庫爾德人為主的政黨人民民主黨(HDP)則在歷史上首次跨越了10%的選舉門檻。庫爾德問題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全面爆發,進一步導致土耳其庫爾德政策捉襟見肘。敘利亞庫爾德人組織與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有著密切聯系。安卡拉方面認為,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組織和武裝部隊是庫爾德工人黨的延伸,本質上是一個恐怖主義的組織。2017年9月25日,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舉行獨立公投,則使得安卡拉政府在繼伊朗馬哈巴德庫爾德政權之后,首次經歷了庫爾德人建立獨立國家的考驗。

土耳其政府自此改變了與庫爾德人和解的立場,開始采取強硬手段來打破庫爾德問題之網,土耳其進入了解決庫爾德問題的關鍵時期。2016年7月土耳其發生的未遂軍事政變失敗后,埃爾多安在全國實施“緊急狀態”法,導致其庫爾德人政策進一步趨緊,主要標志是庫爾德政黨人民民主黨(HDP)多名成員被逮捕。土耳其國內庫爾德問題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庫爾德工人黨的力量呈壯大趨勢而非相反。土耳其政府自2018年1月20日以來,以敘利亞阿夫林為主要目標展開驅逐庫爾德民兵組織的“橄欖枝”行動。土耳其采取軍事介入的方式,進一步增加了自身的脆弱性。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在爭議中舉行獨立公投后,土耳其隨之在土耳其—伊朗邊界展開了軍事演習,其目的除了威懾庫爾德地區之外,還有彰顯其區域存在的深意。考慮到獨立公投的長遠影響,伊拉克庫爾德問題即使自1991年算起,也有接近30年的歷史,對土耳其而言是一種更為深刻的威脅。庫爾德問題依然是套在土耳其頭上的緊箍咒,土耳其試圖從敘利亞庫爾德問題入手從根本上解決庫爾德問題,這不僅影響到土耳其的未來,而且影響到區域局勢的穩定。

土耳其與西方關系的惡化已經有了較長時間,近期內從根本上改善的可能性不大,進而增加了其國家走向的不確定性。現代土耳其建立在奧斯曼帝國長達600年之久的遺產上,奧斯曼帝國在歷史上是作為歐洲的對立面/他者而存在。凱末爾則試圖將土耳其轉變為西方的一部分,而非簡單的西方模仿者。土耳其共和國自建國伊始就確立了西化的目標追求,1952年加入北約標志著土耳其開始制度性地成為西方的一員。1999年,歐盟確立了土耳其的候選國地位,進一步夯實了其歐洲特性。2005年10月3日,歐盟開啟了土耳其的入盟談判進程,土耳其與歐盟關系步入蜜月期。然而,時下的土耳其與西方關系處于共和國史上的最低點,這證明雙方關系遠非鞏固。2017年7月歐洲理事會認為,土耳其正逐漸遠離歐盟,土耳其加入歐盟進程因此停滯。2017年8月的一次電視辯論中,德國總理默克爾聲稱歐盟不應該接納土耳其為成員國。土耳其針鋒相對地宣稱不再需要歐盟,加入歐盟的努力只是在浪費時間。德國擔心土耳其利用難民問題發難,已經撤出了駐扎在土耳其英克利科機場的駐軍。希臘與土耳其圍繞塞浦路斯周邊的能源開發也處于僵持階段。土耳其與美國屬于戰略盟友關系,但雙方圍繞敘利亞和貿易戰形成的外交僵局在短期內難以破解。

土耳其與西方關系在歷史上同樣也多有起伏,從來不是一帆風順,而時下的土耳其與西方關系的僵局則具有特殊性。第一共和國時期,凱末爾主義具有主導性意識形態地位,而且土耳其實現了向民主制的過渡。這一時期,西方對于土耳其演繹的世俗主義和民主化道路頗多贊許。第二共和國時期,土耳其通過了共和國歷史上迄今為止最具自由特性的憲法。由于民主問題和塞浦路斯問題,西方與土耳其關系出現了摩擦。第三共和國時期見證了20世紀90年代脆弱的聯合政府和21世紀的埃爾多安時代,經歷了1991年海灣戰爭和2003年伊拉克戰爭的考驗,土耳其與西方關系進入了發展的瓶頸期。2003年伊拉克戰爭,土耳其反對穆斯林國家進攻穆斯林國家,從宗教的維度復雜化了土耳其—美國關系。[3]第四共和國時期,美國和歐洲在諸多問題上的分歧加大了土耳其與西方發生摩擦的頻率,而且表現出一些新的特點。有學者指出了此次土美關系惡化具有的三個特征:第一,在對俄羅斯和伊朗的利益和政策方面,土耳其和美國存在巨大差別;第二,公眾的意見和煽動性的民族主義話語在這次沖突中居于中心地位;第三,美國對于土耳其的幻想已經破滅,這破滅中夾雜了人質問題和最高領導人的個性。安卡拉認為美國對于土耳其構成了直接的威脅,美國則認為土耳其損害了宗教自由。這樣一種戰略和個人惡毒爭吵的混合加大了問題解決的難度。[4]土耳其與西方關系產生了節點性的分歧,這種分歧與之前的情況有較大差別,由此增加了人們的焦慮。

顯然,土耳其的不確定性在政治、經濟、庫爾德問題和外交等眾多方面都有明顯的表征。土耳其發展過程中累積矛盾的爆發、土耳其西化道路的逆轉,是這種不確定性的深層次原因,同時打上了埃爾多安個性特征的烙印。土耳其與西方關系的變化反映了土耳其的現代化進入了一個調整的關鍵時期,而不僅僅是外交上的沖突,這也是雙方矛盾短期內難以化解的深層原因。這種不確定性是土耳其現代化進程中的又一次搖擺,這種搖擺是代表著歷史的進步,還是退卻,需要密切關注幾個關鍵性要素。

土耳其道路的前景及其意義

土耳其發展的前景主要仰賴于政治發展道路,但蓬勃發展的經濟依然是基礎和安全閥。埃爾多安的成功之道在于經濟,經濟發展的紅利推動了行政改革。2011年,土耳其的出口達到了1340億美元,創造了歷史記錄。在世界經濟蕭條和歐盟經濟發展黯淡的情況下,土耳其經濟有如此好的表現,為埃爾多安政府贏得了政治信任。盡管土耳其當下的經濟形勢晦暗不清,但也不能輕易低估土耳其經濟復蘇的能力。世界第十六大經濟體的地位、相對穩定的政局等條件有利于經濟恢復,土耳其經濟未來的良好態勢依然是正發黨政權的定海神針。

就庫爾德問題而言,土耳其如果能夠妥善解決自身的庫爾德問題,為區域庫爾德問題的解決提供一種模板,不僅可以化解自身困境,而且可以增加自己的軟實力。當下土耳其對于區域庫爾德問題政策的調整,實質是通過強力解決區域庫爾德問題,首先解決敘利亞庫爾德問題,然后轉手應對自身和伊拉克庫爾德問題,最終實現突破西化外交和庫爾德問題為土耳其編織的牢籠的目標。目前來看,這種強行解決方案,可能的結果是壓下葫蘆起了瓢。土耳其強行突破該牢籠的前景,對于其發展道路至關重要,效果則有待觀察。

埃爾多安集大權于一身,但他能否妥善地使用手中的權力來鞏固既有成果,能否堅持世俗主義大原則,與土耳其的政治前景有莫大關聯。2008年年中,正發黨已經被指威脅了土耳其國家的世俗主義原則,正在實行親伊斯蘭的政治議程。憲法法院是維護世俗主義原則的重要機構,該機構在第四共和國時期的命運也值得關注。同樣,軍方也可能會因宗教信仰的自由而損害到對世俗主義的堅守。世俗主義原則受損,很大程度上表現為社會的對立化和兩極化趨勢加重,國家定位表現出強烈的矛盾性,加劇了先前的不穩定性。正發黨催生了新的對立關系,尤其是世俗主義精英和穆斯林資產階級之間的對立,土耳其社會的兩極化趨勢并未緩解。埃爾多安先前的成功恰恰在于其較好地緩解了這一問題。正發黨此前因為改造了舊有對立關系,重塑了先前的國家—社會關系而獲得贊賞,主要表現就是縮小了落后地區和發達區域發展程度的差異,使得政府和軍方之間的關系趨于正常。[5]對于土耳其而言,消除社會的對立情緒依然是未完成之任務。土耳其國內矛盾新的表現形式,反映了國內親西方力量的逐漸式微,也是土耳其與西方關系分歧的體現。

土耳其與西方關系的惡化固然有結構性的原因、領導者的因素,但土耳其的政治伊斯蘭化和向總統制的轉變應該是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因而未來雙方關系的前景與西方多大程度上接受土耳其現有政體有密切關系。在西方人看來,土耳其制度性的西化取向出現了某些逆轉的跡象,土耳其式的總統制更類似于威權政治,其國內的世俗主義原則即將被消耗殆盡,伊斯蘭主義的影響特別值得進行定量和定性的分析。世俗主義原則是凱末爾對于土耳其改造的大綱,目的在于使得宗教和政治事務有明顯的分野,繼而改造土耳其伊斯蘭文化的底色。然而,民主政治在20世紀50年代的引進,導致了宗教在政治和公共生活領域的回潮。有學者指出,20世紀80年代以來,持有宗教身份/認同的政黨重塑了土耳其的政治圖景,既挑戰也改造了官方版本的世俗主義,使得世俗主義開始適應新的社會和政治環境。[6]土耳其世俗主義立國原則受到最大的沖擊是在正發黨時代,正發黨前期內政外交的巨大成功,為其對國家世俗主義原則的改造起到打掩護的作用。正發黨于2001年8月由溫和的伊斯蘭主義者組建,當時土耳其經濟形勢處于進一步惡化階段,這是一個在土耳其歷史上被稱為蝗蟲吞噬的年代[7],正發黨受命于危難,創造了土耳其發展的奇跡,這也為其從根本上改造土耳其的世俗主義原則提供了合法性。

盡管世俗主義的原則仍然保留于憲法,但土耳其伊斯蘭化的跡象還是比較明顯。領導人夫人戴頭巾、增加宗教學校、擴大清真寺數量、提升宗教事務部的作用,種種現象都在表明土耳其社會發生的深刻變化。作為世俗主義最后一道防線的土耳其軍方,也面臨著能否堅守世俗主義的考驗,是堅持宗教信仰自由還是軍隊不信仰宗教,現在也變成一個問題。[8]埃爾多安本人對于宗教的鼓勵和利用,進一步強化了這一趨勢。更為根本的是穆斯林資產階級的興起,這預示著土耳其社會的根基正開始發生變化。伊斯蘭政治再加上威權政治使得西方難以接受土耳其的轉變,土耳其方面則認為這種發展除了有自身的必然邏輯外,也是主動糾正片面的西化發展道路的結果。西方如何評判土耳其的發展道路,將決定雙方未來關系的走向。與此相關,土耳其與俄羅斯的關系也需要用全新的思維加以詮釋,不應低估雙方關系未來可能提升的節奏。

21世紀初期就有學者指出,當下世界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不發達國家都趨于封閉,所有的這些因素導致現在的勢態充滿了不確定性。未來對于土耳其需要新的解釋框架,在新的解釋框架中要更加重視歷史的偶然性因素,尤其要探討偶然性因素如何限制了身處歷史中的人的選擇。[9]我們現在所面對的世界似乎正在強化這種不確定性,土耳其則很大程度上體現了這種不確定性。當下世界格局總的特征是不穩定和不可預期性呈上升趨勢,學界和政界對此頗為焦慮。從20世紀40年代到21世紀的最初幾年,世界雖然充滿危險和挑戰,但大多數時間,人們可以確定推動世界變化的主要動力和問題所在,并在此基礎上貢獻出解決問題的方案。冷戰期間亦是如此。反觀當下的世界,由于特朗普當選后美國的搖擺、歐洲民粹主義和極端民族主義的盛行以及全球經濟的不穩定,全球秩序充滿了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換言之,土耳其的不確定性在某種意義上講有更為廣闊的原因,因而也就具有了世界意義。

土耳其與當下不確定性的世界有著高度的契合性和復雜的互動關系。土耳其國內正從議會制轉向總統制,民族主義情緒高漲,而且埃爾多安具有很強的不可捉摸性。就區域局勢而言:敘利亞內戰、庫爾德問題、中東國家發展道路的再探索,都與土耳其有著最為密切的關系,土耳其或是當事方,或是阿拉伯世界學習和獲得靈感的對象。就更廣大的國際舞臺而言:在歐洲難民問題、加入歐盟、與美國關系等重大國際問題中,土耳其都是直接的利益攸關方。這樣看來,土耳其面臨的內政外交問題,很大程度上也在豐富著國際政治和世界歷史的內涵,與此同時也為我們觀察世界歷史的發展趨勢提供了一個極其獨特的視角。

而且,土耳其與西方關系的走向對于注解文明沖突有獨到的作用,尤其是在土耳其加入歐盟的可能性日漸趨弱之時。歐盟對土耳其最大的擔憂就是文明的沖突依然存在,歐盟的主流是基督教文明,伊斯蘭文明的國家進入歐洲之后,兩種文明能否彼此適應,這是一個問題。穆斯林向歐洲的涌入,對于歐洲基督教文明產生的沖擊,最近的討論也比較多。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土耳其調整了發展道路之后,用什么樣的力量來鞏固民族國家,值得關注。土耳其的發展存在著不確定性,世界如何跟獨樹一幟的土耳其進行交往,西方沒有想好,對于中國來說,可能也面臨著同樣問題。

結語

土耳其的不確定性與“新土耳其”相伴隨,值得世界期待。埃爾多安正在塑造“新土耳其”,進一步鞏固了權力的埃爾多安時代、賦予“新土耳其”全新意蘊的同時,也增添了眾多不可預期的因素。土耳其發展的不確定性最終還是要看其能否順利實現百年發展愿景,能否與西方建立一種健康的外交關系,在此基礎上奉行獨立的外交政策。畢竟,土耳其的歷史中不斷重復著從好夢成真到失望痛苦的轉換,最后退守至封閉和孤立狀態。[10]而今土耳其面臨著深刻的經濟危機和土美關系危機,兩方面的前景都不容樂觀。如果土耳其再次退回到孤立和封閉的狀態,那將是對不確定性最為惡毒的詛咒;如果土耳其能夠重拾過去的自信建構獨立的外交,堅持世俗主義大原則,鞏固了現有的政治制度,那將是當下不確定性發出的最為美妙的音符。我們希望對于土耳其不確定性的討論,是在闡釋一種在復雜歷史形勢中的歷史進步,一種與歷史潮流相吻合的趨勢,一種進步的觀念。這樣,越是復雜越是值得研究,越是困難越能體現研究的價值,越可以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土耳其國家治理難題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7ASS003)

注釋

[1]"US weaponizing dollar against Turkey", Ahval, 4th September 2018, https://ahvalnews.com/currency-crisis/us-weaponizing-dollar-against-turkey-says-economist.

[2]European Commission, Turkey Report 2018, SWD(2018)153 final, Strabourg, 17th April 2018, p. 55.

[3]Turkey: 2018 country review,Country Watch Incorporation, 2018, p. 20.

[4]Ian Lesser, "US-Turkish tensions add to regional risk", Ekathimerini, 16th August 2018, http://www.ekathimerini.com/231715/opinion/ekathimerini/comment/us-turkish-tensions-add-to-regional-risk.

[5]Resat Kasaba,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urkey, Vol.4,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 8.

[6]Jenny B.White, "Islam and Politics in Contemporary Turkey", in Resat Kasaba,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urkey, Vol.4,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 357.

[7]Resat Kasaba,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urkey, Vol.4,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 1.

[8]Metin Gurcan, "Turkey military facing tough secularism", Almonitor, 4th September 2018, https://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8/09/turkey-military-facing-tough-secularism-test.html.

[9]Resat Kasaba, "Introductio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urkey, Vol.4,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 8.

[10]Resat Kasaba, "Introductio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urkey, Vol.4,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 1.

責 編/馬冰瑩

Turkey's Uncertainty and Its World Significance

Li Bingzhong

Abstract: Recently, Turkey’s internal politics and diplomacy have both been surrounded by uncertainties due to economic instability, the unpredictable political prospect after transition into the presidential system, the changeable diplomatic transformation, and the high risk of resolving the Kurdish issue forcefully. Economic development is the safety valve of the Erdogan regime. A secular road and proper balance of power will help to eliminate the tendency of confrontation in Turkey. The proper control of the Kurdish issu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urkey. These factors will jointly determine the development prospect of Turkey. If the discussion of Turkey's uncertainty can be compared to elucidating a historical trend, a progressive concept or historical progress in the complicated situation, then it is worth researching no matter how complex it is. The more difficult it is, the more valuable it is and the more it can promote the progress of human society.

Keywords: Turkey's uncertainty, Erdogan, presidential system, Kurdish issue

李秉忠,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院長、教授、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英國埃克塞特大學“阿拉伯—伊斯蘭文明研究中心”榮譽成員。研究方向為土耳其歷史和政治、庫爾德問題、歐盟。主要著作有《土耳其民族國家建設和庫爾德問題的演進》等。

[責任編輯:馬冰瑩]
標簽: 土耳其   不確定性   影響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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