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脫貧攻堅也同樣轉入質量提升的新階段。在這脫貧攻堅的關鍵時期,必須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破解脫貧難題、增強脫貧動力、提升脫貧實效,確保如期高質量打贏脫貧攻堅戰。隨后,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打好精準脫貧攻堅戰,保證現行標準下的脫貧質量”。2018年新年伊始國務院扶貧辦發布會提出“從注重減貧速度向更加注重脫貧質量轉變”。可以說,提升脫貧攻堅質量,是未來脫貧攻堅的核心任務。那么,如何來提升呢?很多專家都提出了不同的思路和建議,如產業扶貧質量和水平提升、精準幫扶質量和水平提升;加大社會保障支持力度,促進鄉村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鄉村治理水平,促進貧困鄉村振興;積極探索新機制,增強扶貧脫貧可持續性功能等等。但是,除此之外,我們認為注重精神扶貧和思想扶貧才是提升扶貧脫貧內在質量和水平迫在眉睫的任務。
“精神扶貧”“思想扶貧”迫在眉睫
為什么要提出精神扶貧和思想扶貧呢?如今出現了一些爭當貧困戶、拒絕“脫貧摘帽”“坐在門口曬太陽,等著政府送小康”等不良現象,甚至出現了“小學生當貧困戶”的作文,極具諷刺性并發人深醒。我們不得不深深反思,這些缺乏脫貧動力的“精神貧困”“思想貧困”嚴重影響我國扶貧脫貧的政策效應,不僅阻礙脫貧攻堅的順利進行,也產生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從實踐中可以發現,在不少貧困地區,一些過去潛伏深層的問題和矛盾,不僅逐漸開始凸顯并且成為影響和制約扶貧脫貧的重要因素。因此,進一步推進脫貧攻堅,提升脫貧質量,必須認真分析解決“精神貧困”“思想貧困”問題,必須更加重視“精神扶貧”和“思想扶貧”,才能提升貧困人口內生動力,才會提升扶貧脫貧的內在質量和水平 。
扶貧脫貧動力機制的創新和培育是“精神扶貧”“思想扶貧”首要任務
十九大報告提出扶貧要與扶志扶智相結合,經濟工作會議中又提出了“激發貧困人口內生動力”,這就清楚地警示我們, 創新扶貧脫貧動力是新時期我國扶貧脫貧的突破點和提升扶貧脫貧質量及水平的機制保障。為了在2020年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和完成扶貧脫貧艱巨任務,扶貧脫貧必須在政府主導下強力推動,這屬于外源動力機制。換言之,要在2020年實現全部脫貧的艱巨任務,政府強力拉動和推動是不可缺少的。中國政治優勢、制度優勢集中表現在較短時間內資源、資金、人才動員力量的集聚,但外部力量在短期內的快速積聚,必然會帶來貧困村、貧困戶內在動力機制的弱化、退化、惰性化甚至是惡化,也就出現了所謂“等、靠、要”的現象,從個別蔓延到局部,甚至到多數,這才是扶貧脫貧中最為要害的問題。因此,在扶貧脫貧攻堅改革中,在繼續加強外源動力機制不減情況下,實現扶貧脫貧內源機制的培育成長發展和壯大顯得十分重要,尤其是自發動力和自我就業技術生計發展的能力提升。由此來看,在扶貧脫貧項目中,知識教育與傳統文化等扶貧脫貧的內在動力機制培育也將是扶貧脫貧質量和水平提升的重點任務之一。今后要在硬投資同時增加軟投資比例,提升、培育自力更生的思想觀念、文化意識,加強勞動扶貧致富傳統文化觀念意識傳承等。
重塑信心信念是激發內生發展動力的關鍵
扶貧開發實際上也是扶貧對象觀念再造的過程。應當看到,大部分扶貧對象的“等、靠、要”行為源于其對自身和外界的不信任,即不相信自己有改變生活境遇的能力和機會。改變貧困人口的行動,首先要改變其思想心理和意志。要引導扶貧對象樹立“寧愿苦干、不愿苦熬”的觀念,“只要有信心,黃土變成金”。倡導自力更生、艱苦奮斗,靠辛勤勞動改變貧困落后面貌。山東濟寧通過開辦“儒學講堂”、文化下鄉等宣傳形式,傳播弘揚貧困人口依靠自身力量實現脫貧致富的正能量,形成積極向善的社會氛圍。河南魯山縣土橋村由幫扶干部組織群眾到發達地區參觀、體驗、交流,擴展農民視野,增強市場意識。貴州畢節則通過開辦“新時代農民講習所”,通過群眾會、板凳會、田壩會等形式把政策宣講送到田間地頭,把黨的聲音傳播到群眾心里。此外,觀念再造不僅要針對扶貧對象,也包括扶貧干部的觀念再造,真正發揮干部主觀能動性,與貧困群眾一起參與到改善貧困狀況、實現個體價值的實踐當中。
總之,“精神貧困”現象的產生有其復雜原因,絕非一朝一夕形成,也不單單存在于貧困地區、貧困人口本身。精神扶貧更是一項系統性、長期性的社會工程,依賴于政府、社會以及個體本身長時間的努力,非一蹴而就能實現。當前,我們應該警惕“精神貧困”標簽的泛化,不僅需要認識和厘清“精神貧困”現象產生的深層次原因,也要警惕將精神扶貧作用夸大化、絕對化的現象。同時,“精神貧困”與物質貧困密切相關,其解決依賴于物質扶貧為基礎,實現精神扶貧與物質扶貧的相互促進、相互提升。在扶貧過程中既要注重農民實用技能培訓和素質提升,又要注重信心信念的引導教育,逐步培養有文化、有技能、有知識、有頭腦、有主見、有信心、有干勁的新型現代農民。因此,在解決現階段農村絕對貧困基礎上,精神扶貧需要發展教育,提升農民的知識素質,也需要文化浸潤豐富農民的精神世界,需要建立各種制度保障農民的基本權利,也需要打破各種制度藩籬,創造開放、流動、多元、和諧的機會和社會環境。
“尊重主體性,發揮主動參與”是消除“精神貧困”“思想貧困”的重要方式
“貧窮并不可怕,怕的是智力不足、頭腦空空,怕的是知識匱乏、精神委頓。”可以說,當前實施脫貧攻堅,要注重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更要注重“精神扶貧”,即尊重扶貧對象、貧困人口的主體性,發揮群眾參與作用。“貧困群眾既是脫貧攻堅的對象,更是脫貧致富的主體”,“脫貧致富終究要靠貧困群眾用自己的辛勤勞動來實現”。實踐證明,許多扶貧行動失敗就在于實施過程中忽視了對扶貧對象主體性的尊重、回應,造成扶貧對象不干又不滿、扶貧干部受累又受怨的“兩敗俱傷”困局。尊重貧困群眾的主體性,要承認其主體性的存在和意義,在扶貧項目的選擇、實施過程中,注重對貧困人口發展意愿、權利訴求的有效回應。特別是真正發揮駐村干部幫扶作用,充分調研了解村莊發展需求和地方資源狀況,精準區分不同類型貧困人口,引導有勞動能力的貧困戶表達發展的訴求意愿,幫助其分析問題,合理創造條件,支持其通過自身勞動獲得致富成果;對兜底幫扶的無勞動能力貧困人口,注意保護群眾自尊,讓其體面享受個人權利,共享經濟社會發展成果。總之,扶貧不僅是干部的事,也不僅僅是貧困人口個人的事,既要防止將扶貧對象污名化、隔離化,又要防止將扶貧對象過度地保護化、特殊化。大到地方政府要將脫貧攻堅統攬到經濟社會發展全局,小到貧困人口脫貧要與村莊整體發展相銜接,鼓勵貧困人口與其他非貧困人口一起,參與扶貧開發的整個過程,共享村莊減貧發展的效益和成果。
避免被動強迫,建立平等合作關系是“精神扶貧”的內在要求
扶貧在本質上是扶貧者幫助扶貧對象建立和提升自主性,共同尋求發展道路的過程。二者應該是平等的、合作的關系,扶貧干部不是高高在上的救助方、施舍方、規劃者,扶貧對象也不能被簡單視為受助方、感恩者、無知者、被動參與者。事實上,扶貧對象無形中承受著各式各樣的壓力。這種壓力一方面來源于對代表國家形象的扶貧官員的敬畏感,即長期以來中國農民敬畏權力和官員的傳統文化意識;另一方面則是城市視角、現代視角、專家視角下,外界對農村貧困落后以及地方性知識的否定。因此,在扶貧過程中應特別注重工作方式,既要避免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指派、命令,又要避免高高在上、充滿同情的施舍救濟;既要避免大包大攬,將幫扶片面理解為幫錢幫物,又要避免“自以為比群眾高明”,越俎代庖決定扶貧對象種什么、養什么,無視扶貧對象的聲音和意愿。如重慶萬州區走馬鎮實行社區主導型發展模式,采用參與式扶貧理念,將扶貧資金和項目的管理權、控制權和監督權下沉到村莊,交給貧困民眾,引導群眾在扶貧項目建設中主動參與、管理和執行,尊重群眾首創精神和地方性知識,逐步提升扶貧對象的話語權和發展能力。
厘清表象與根源:反思“精神貧困”也要反思扶貧本身
一方面,以往我國扶貧政策主要以縣域、村莊為瞄準和實施單位,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個體的貧困人口,甚至地方政府也存在爭搶扶貧資源、甘當貧困縣的反常現象。貧困人口對政府扶貧資源的依賴,使其越來越依附于國家,喪失自主性。長此以往,個體的貧困人口習慣于被規模化、大范圍推進的扶貧政策行動所遮蔽。實施精準扶貧精準脫貧以后,雖然提出了“精準到戶到人”的目標和要求,但基層扶貧行動很大程度上仍然沿襲了以往路徑依賴,在政策執行中忽視對農民主體性的尊重、開發和利用。甚至一些地方將精準扶貧變成了“精準救濟”,對扶貧對象提供全方位的“包保管”服務,做了很多扶貧對象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僅引發非貧困戶的不滿,也助長了一部分扶貧對象的“等、靠、要”心理。
另一方面,我國長期以來形成的扶貧政策往往偏重經濟開發和提高農民收入,而忽視了對農民精神文化生活的引導、豐富和教育。可以說,貧瘠的精神文化生活極大地限制了農民的“想象力”,他們習慣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土里刨食”生活,任何一種新的產業或經營形式無異于冒險和挑戰,這種現象在西部特別是深度貧困地區體現得尤為明顯。加之一些扶貧產業實施過程中過于強調組織化、規模化和現代化,忽視扶貧對象的意見和訴求,繼而引發扶貧對象的消極應對甚至不配合行為。導致貧困戶將扶貧產業視為“干部的產業”,出了問題第一時間找干部、找政府,反之這些行為又被扶貧干部扣上消極懶散、不思進取的“等、靠、要”帽子。
警惕標簽泛化:理性認識“精神貧困”
縱觀我國六十多年的反貧困進程,特別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正式啟動農村扶貧開發工作以來,一直存在著有關農民參與扶貧開發問題的爭議和討論。一方面,扶貧干部特別是基層干部抱怨一些貧困戶缺乏主動性、積極性,甚至懶散消極,出現把政府送來養殖的“扶貧羊”賣掉、“扶貧雞”吃掉等令人費解現象;另一方面,一些研究者則批判扶貧開發遮蔽農民主體性的問題,認為政府主導的扶貧開發沒有給予農民充分的知情權、參與權、決策權和監督權等權利,使其游離于本該為主體的扶貧開發決策、實施過程,扮演觀望者、無為者甚至阻撓者的角色。
誠然,囿于地理位置偏遠、市場化程度低、信息閉塞等客觀原因,一些貧困人口長期處于物質匱乏、收入不足的經濟困境,加之文化水平低、獲取信息能力弱、受傳統文化影響強烈等主觀原因,呈現出安于現狀、缺乏自信、目標感不強、消極被動甚至懶惰散漫、好逸惡勞等“精神貧困”狀態,甚至在政府主導的扶貧開發過程中因缺乏參與而產生“被動式扶貧”現象。國家實施精準扶貧精準脫貧以來,不斷加大對貧困人口的干預和扶持力度,大量人財物資源流向貧困地區,要求“精準”指向貧困戶和貧困人口。由此,“建檔立卡”貧困戶成為多項優惠政策疊加的福利性身份,是貧困戶進一步享受就學、就醫、就業、創業、貸款、培訓等各種福利的“綠色通道”。從某種層面來說,頂著貧困戶的“帽子”,農民可以獲得大量的現金補貼和福利優惠。特別是一些地區政策宣傳不到位,農民將扶貧混同為低保、救濟,產生了“不拿白不拿”的心理。同時,由于農民家庭收入核算的特殊性和復雜性,以收入為標準的貧困識別在實踐中遭遇巨大挑戰。盡管各地基層干部創造性地探索出“四看法”“五看法”等識別方法,但貧困識別仍存在一定的瞄準偏離。政策福利的引誘以及識別標準的不確定,催生了一些農民爭當“貧困戶”的尷尬現象。但值得警惕的是,我們不能將貧困地區農民扶貧開發過程中一些令人費解的行為一刀切地貼上“精神貧困”的標簽,更不能將“精神貧困”簡單理解為群眾“等、靠、要”思想。批判農民“精神貧困”的同時,也要看到其背后復雜的經濟、文化、社會因素,并對扶貧政策特別是基層政策執行進行反思。
【本文作者分別為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導,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博士后、講師;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機制路徑和創新模式研究》(批準號:15AZD074)階段性研究成果】
責編:賀勝蘭(見習) / 張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