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8日上午在清華人文學院迎新會上的發言

結束與開始

各位同事、各位同學：

首先我要向2014級的新生們表示歡迎！歡迎你們來到清華人文學院。從今天起，你們將成為清華人文學院的一員，成為清華人文學院的主人！清華將因為你們而增加   個校友，人文學院將因為你們而增加  個未來。

我很高興今天有這個機會，站在這里對你們說幾句話。

從你們踏進清華園開始，其實就意味著你們真正告別了家鄉，告別了父母，告別了一切都為你安排好了的世界，也告別了不用你們自己作決斷的年代。這里，將不再有像仆人一樣照料你們的父母，也不再有能替你們決斷一切和安排一切的監護人。在這里，你們將開始真正屬于自己的年華，因為在這里，你們將要學會自己決斷一切并自己承擔一切，不管是快樂與歡笑，還是悲傷與淚水，都屬于你們自己。

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是帶著自豪與喜悅邁進清華園，都是懷揣著精英夢想來到人文學院。的確，無需諱言，清華大學就是培養精英的地方，清華人文學院更是培養精英的地方。你們已經以你們的成績表明你們有資質懷抱這樣的自我期許。不過，我們需要認真一問的是：何謂精英？

在人類最早的一神教即猶太教里，有一個重要觀念，就是“上帝的選民”。可以說，這是一個民族最高的自我期許。然而，承蒙上帝揀選的這種選民，并不是擁有這個世界最大權勢的人，也不是擁用這個世界最多財富的人，而是最能替這個世界所有人承擔起苦難與救贖的人。

如果我們把人類的精英看作“天之驕子”，那么，這種精英就是某種意義上的“上帝選民”。顯然，這樣的精英，這樣的天之驕子，不是善于蠅營狗茍的利己主義者，不是迷戀于追逐人上人的尊嚴與地位的特權主義者，也不是片面追求優越于他人的自我中心主義者。

人類真正的精英，首先需要擁有的是“己不不欲，勿施于人”的仁愛之心，也就是“你要別人怎么待你，你就要怎樣待人”的博愛之心。唯有啟開了這樣的大愛之心，才能成就真正的精英人格，那就是“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不畏懼什么呢？不畏貧窮，不畏困厄，不畏強權，不畏懼人世間的一切不幸與邪惡。 此乃天地之真精神，人間之大人格也！

因為有人類精英的這種大愛，人世間能夠澄清是非與善惡；也因為有這種精英人格，人類不僅能夠處污泥而不染，且能以身擔道，直至殺身成仁。

構成我們人類社會秩序的那些基本的道義法則，永遠需要有大愛之心來滋養，永遠需要由精英人格來擔當與堅守。設若沒有這種大愛之心，人類生活將是白晝如夜，蒙昧無倫；而一個社會如果缺失精英人格，那么這個社會一定是公義退席，是非不分的庸人社會。在這個意義上，精英乃是一個社會的脊梁：維護一個社會之道德的脊梁、堅守一個社會之公義的脊梁、支撐一個社會之希望的脊梁。

所以，一個社會的真正精英，不是因為你有過人的智商，不是因為你有超群的才華，更不是因為你擁有優越的地位，而是因為你心中有大愛而能明天下之公義，因明公義而能行公義于天下，因能行公義于天下而能擔當起維護公義之天職。

極而言之，真正的精英擁有地藏菩薩的勇氣：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也懷有地藏菩薩的慈悲：渡盡一切苦厄方為佛。

實際上，成為這樣的精英人格，也就是成為每個人真正的自己。什么是每個人的自己？

一個人的自己在哪里？不在別處，只在每個人作為目的本身的存在里。如果一個人僅僅作為工具存在，那么他將沒有自己，因為工具的意義、工具的價值甚至工具的存在本身都完全取決于目的。

那種作為目的本身的存在，實質上就是自由的存在。

因為這種作為目的本身的存在意味著這種存在的行動、意義完全出自這一存在本身，完全由這一存在本身所決定。所以，我們每個人的自己不在別處，就在自由里。

所以，我要說，成為精英人格，成為每個人自己，也就是成就自由。雖然我們天生是自由的，但是，這種自由卻不是現成的，而是需要我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去學習、去承擔與成就這種自由：在各種生活境遇中，學習克服各種本能的沖動、學習擺脫各種基于自然因果性的誘惑，學習以否定性的精神去理解和對待一切威迫而堅守公義。

唯有成就這種自由，人類才突破本能而能有大愛之心，也唯有成就這種自由，人類才能獨立于天地之間而無畏。

如果你們想成就的是這樣的精英，那么，你們選擇人文學院將證明你們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人文科學正是“為己之學”，“成己之學”；人文科學同時也就是liberal art,也是追問自由、覺悟自由與維護自由的科學；人文科學同時也還被看作是Geistewissenschsfte ，也就是相對于自然科學（Naturwissenschaftr）的精神科學,它面對的不是作為自然物的對象，而是作為精神現象的存在者，所謂精英人格或自由人格，正是這樣一種精神的存在者。

不管是作為成己之學，還是作為自由的科學，抑或作為精神科學，人文學科學不同于其他科學的地方就在于，其他科學都只是關于有形事物的科學，而它不僅是關于有形事物的科學，同是也是一門關于無形事物的科學。因為它要我們從有形的事物看到無形的事物，又要我們從無形的事物返過來看待有形的事物：從我們的身體看到我們的靈魂（精神），又從我們的靈魂來看待我們的身體；從事實世界看到應然世界，又從應然世界返過來審視事實世界。

這正是人文學科的困難所在，這也是它能成就每個人的精英人格與自由人格所在。然而，我相信，你們都有能力克服人文科學特有的困難，成就你們每個人的精英夢想。

我不期待你們能記住我說些什么，但是，我期望四年之后，當你們回想起今天時，你們會把它當作成就自己的一個開始。

謝謝！

清華大學哲學系 黃裕生

2014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