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劇變已經過去22年，在這個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的時間里，世界社會主義運動（指非社會主義國家的、由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運動）的現狀怎樣？它是終結了，還是繼續存在著？是發展了，還是倒退了？新時期的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具有哪些新的特點？所有這些都是人們很關注的問題。

一、低潮中奮進

蘇東劇變使地處歐亞的10個社會主義國家倒退到資本主義，這一事件對世界社會主義運動打擊的廣度和深度都是空前的，導致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墜入了谷底，帶來了長達20多年的運動低潮。

之所以稱為低潮，是因為這20多年來，在資本主義世界沒有出現統治階級不能照舊統治下去，被統治階級不愿照舊生活下去的危機形勢，沒有出現波濤洶涌的工農群眾運動和大范圍的革命發動；有的是反動勢力對進步力量的摧殘和高壓，革命隊伍的渙散和解體，群眾政治意識的淡漠。特別是作為科學社會主義發源地的西歐國家，其共產黨在社會政治生活中日益被邊緣化，在2008年夏天爆發的極其嚴重的資本主義金融和經濟危機中，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運動雖有一定的復蘇，但并沒有得到大的增強。這就充分表明當前世界社會主義運動處于低潮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然而，處在低潮中的資本主義各國共產黨，并沒有沉淪下去。經過蘇東劇變后20多年的艱苦斗爭，它們不僅頂住了反共反社會主義浪潮的高壓，基本實現了黨在思想、政治和組織上的統一，而且還在爭取民主和社會主義的斗爭中取得了新的進展，從而使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從低谷中走了出來，構成了世界各國共產黨人在低潮中奮進的生動局面：資本主義國家共產黨為適應生存環境的變化而對其理論與策略進行了重大的調整和變革；部分資本主義國家共產黨在蘇東劇變后的極端困難條件下，經過對理論與政策的調整，其力量獲得了新的發展；各國共產黨之間新型的國際聯系已經建立起來。

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也曾有過多次的低潮發展時期，低潮與高潮總是交替前行的。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當前發展態勢，與列寧所說的巴黎公社失敗后的“和平”準備階段有某些相似之處：其一是運動長期處于“低潮”；其二是運動的發展帶有“和平”性質；其三是“沒有發生革命”。如果說巴黎公社失敗后沒有發生革命的原因，是“西方結束了資產階級革命。東方還沒有成熟到實現這種革命的程度。”那末，蘇東劇變后，“沒有發生革命”的原因則有些相反，這就是：東方進行的社會主義革命已暫告一段落，社會主義國家的建設事業正在深入發展，而西方卻還沒有成熟到實現這種革命的程度，運動正進入“為未來變革的時代作‘和平’準備的階段”。但資本主義各國共產黨在新的嚴峻挑戰面前并沒有卻步，它們勇敢地跨出了探索符合本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堅定步伐。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在這一艱難的探索過程中“正在緩慢而持續地向前發展”。（見《列寧選集》第2卷第306—307頁，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二、變革與轉型

世界社會主義運動是扎根于社會生活的現實運動，它總是處在不斷發展和變化的過程中。自上世紀60、70年代以來，特別是蘇東劇變以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已經發生重大而深刻的變化。這表現在以下諸方面：

第一，當代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目標發生了變化。它已經從過去建設惟一的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發展成為建設多樣的各具本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第二，對當代資本主義有新的認識。各國共產黨已經從“資本主義總危機”的理論誤區中走出來，認識到現代資本主義仍然具有一定的自我調節、自我更新和自我發展能力。

第三，當代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策略發生了變化。它已經從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策略，轉變為通過議會民主道路，和平地變革資本主義和走向社會主義的策略。

第四，當代社會主義運動的階級力量配置有新的變化。它排除了“左”的理論與政策的干擾，實行廣泛聯盟的政策，將廣大中間階級和其他反對壟斷資本的力量都包括在自己的聯盟之中，進一步擴大了社會主義運動的社會基礎。

第五，對走向社會主義革命發展階段有新的認識。蘇東劇變使人們對社會主義建設的長期性、復雜性和艱巨性有了新的認識，不少發達國家共產黨在制定走向社會主義的具體綱領時采取了謹慎態度，制定了分兩步走的戰略。

第六，共產主義政黨采取了新的組織形態。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大多數資本主義國家共產黨都提出了使共產黨現代化和建設群眾性政黨的方針，正在實現從先鋒隊政黨到現代群眾性政黨的轉變。

第七，對馬克思主義有了新認識。蘇東劇變使各國共產黨進一步認識到教條主義的危害。當前，將馬克思主義與本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已經成為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發展的主流，各國共產黨紛紛探索本國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日益形成具有各自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與策略。

第八，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國際團結與合作出現了新的形式。當今，發展黨與黨之間的雙邊關系，已經成為各國共產黨進行國際聯系、交流經驗和相互支持的主要形式。同時，一年一度的“共產黨和工人黨國際會議”以及“國際共產主義研討會”等， 也是世界各國共產黨加強聯系、交流思想觀點和工作經驗、促進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發展的重要形式。

第九，世界社會主義運動與其他社會運動的關系有了新發展。當今各國共產黨對其他社會進步力量開展的反對資本主義和爭取社會主義的運動采取了寬容的態度：凡是有利于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除兩極分化，實現公平正義的社會運動，各國共產黨一般都表示支持，尊重其對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不同探索，并愿意學習其成功的經驗。同時，主要國家的共產黨和社會黨的黨際關系已經正常化。

第十，各國共產黨的工作方式和方法出現新變化。其一，議會斗爭從過去的輔助性的斗爭形式，已經發展成為各國共產黨爭取社會主義的重要斗爭形式。其二，信息技術在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中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能否掌握信息工具、運用信息手段，關系到各國共產黨的生存和發展。

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發生的并不是一般的變化，而是全面而深刻的重大變化。這些變化幾乎涉及到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所有基本方面，它不僅關系到運動量的方面，而且還關系到運動質的方面。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這些重大變化，已經使其實現了新的轉型：即它從過去由一個國際中心領導、走惟一革命道路、建設統一社會主義模式的世界社會主義運動，轉變成為由各國共產黨獨立自主領導，走符合本國國情的革命發展道路，建設具有本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其轉型的主要特征是：它已經從處在資本主義體制之外的運動，轉變成處在資本主義體制之內的運動；從通過無產階級革命推翻資本主義的運動，轉變成通過和平民主方式對資本主義實行革命性變革的運動；從先進社會階層參加的為多數人謀利益的運動，發展成為多階層參加的為多數人謀利益的運動。從哲學的意義上講，當代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本質未變，但卻發生了部分質變。

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發生重大變化和轉型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根源：高新科技革命和生產力革命為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變革和轉型提供了物質前提和基礎；時代主題的轉換是促使其變革和轉型的重要國際環境；資本主義新變化是其變革與轉型的客觀依據；階級力量對比關系的嚴重失衡，是其變革與轉型的內在要求；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是其變革與轉型的理論依據。

三、正視現實，正確對待

對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變革與轉型，我們一要正視現實，二要正確對待。

首先，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變革與轉型是世界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的產物，是各國共產黨為適應生存環境的變化而努力改變自己。回顧資產階級政黨發展的歷史，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存在百年以上的老字號政黨，沒有一個不是經歷了多次的變革和轉型后發展壯大起來的。所以今天各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變革與轉型，是符合世界政黨發展規律的，也是符合社會主義運動發展規律的。

其次，這種變革和轉型是工人階級和廣大勞動群眾經過幾個世紀的斗爭所取得的成果，是一種社會進步。歷史上，直到1975年以前，像西班牙、葡萄牙這樣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共產黨還處在非法地位；到20世紀90年代，前蘇聯東歐地區的不少國家還一度將共產黨置于非法地位。然而，經過人民群眾的頑強斗爭，到了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結束時，所有發達國家的共產黨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共產黨都已爭得合法地位，因而有條件采取不同于過去的斗爭方式來進行新的實驗，以便用較小的代價和犧牲來取得社會主義的勝利，這是值得我們歡迎的事。1872年，第一國際海牙代表大會結束后，馬克思在阿姆斯特丹的群眾大會上發表講話，他在談到工人階級應該推翻維護舊制度的舊政治時指出：“我們從來沒有斷言，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到處都應該采取同樣的手段。”“我們知道，必須考慮到各國的制度、風俗和傳統；我們也不否認，有些國家，像美國、英國，——如果我對你們的制度有更好的了解，也許還可以加上荷蘭，——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第179頁，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

最后，在爭取社會主義的斗爭中，各國共產黨有獨立自主地制定自己的理論和策略的權利，我們應該尊重這一基本權利。鄧小平同志在談到“歐洲共產主義”時曾經指出：“獨立自主才真正體現了馬克思主義”。（《鄧小平文選》第3卷第1版第191頁）他說：“各國的情況千差萬別，人民的覺悟有高有低，國內階級關系的狀況、階級力量的對比又很不一樣，用固定的公式去硬套怎么行呢？就算你用的公式是馬克思主義的，不同各國的實際相結合，也難免犯錯誤。”因此“各國的事情，一定要尊重各國的黨、各國的人民，由他們自己去尋找道路，去探索，去解決問題”。（《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2版第318、319頁）

（作者：華中師范大學政治學研究院教授）